體現孤單獨處的真正快樂 — 最後撤離大元山區的招待所管理員

無法選擇貧困出身,靠自己努力翻轉環境的家族

       「媽!您老人家為什麼要背這麼重的東西,為什麼要那樣辛苦,從古魯走二小時多去整個山區只有一個人的招待所當管理員,不會累嗎?」,校友游信良當年和母親一起走在「平元林道」上,身上背著笨重的東西,手上還拿著滿重的日常用品,母親身上背負的比她更是沉重許多,裡面都是在山區生活的糧食和用品,實在承受不住如此的疲累,對母親提出質疑。

       「傻孩子,那是一條回家的路,那裡曾經是我們三代努力拚搏經營的快樂幸福的家,如果年年都能如此走下去,永遠不會感到疲累。」母親語重心長回答愛女。

       這條「平元林道」並不平,只是用挖土機粗略挖出的林道,專司運送原木,沒有舖柏油也沒有灑上砂石,只是運材卡車車輪輾壓深陷的兩道平行的泥濘泥土路,遇雨則處處積水的坑窪,只有路中央凸出長草的那道可以走,有些路段在天晴時遇卡車經過則塵土飛揚,滿臉土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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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材卡車車輪輾壓深陷的兩道平行的泥濘泥土路,遇雨則處處積水的坑窪。《大元國小校友 張平東提供圖片》

 

       「那一個人走,您不怕猴山仔(山區人家如此稱呼台灣獼猴)抓走?」游信良繼續問母親。

       「怎麼會,猴山仔看到我興致盎然,充滿高昂志氣,氣勢早已壓過牠們,不被我嚇死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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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韋穎、游信良的妹妹及弟弟在大元山住處留影 《大元國小校友游信良提供圖片》

       校友游信良母親陳樹梅,是大元山林場直營事業結束,辦公事務所撤離至古魯後,工作站聚落僅存的招待所管理員。其時是以維持招待所功能為主要考量,讓重要活動有食宿的地方,除救國團自強活動或其他社團申請的專案需張羅外,由於食物運補的困難和欠缺儲存的設備,無法提供一般旅客前往食宿,但必須經常整理清潔,還要將棉被曝曬以防發霉腐敗,路邊的長草也需要清除,每隔一段時間就得下山至平地運補生活所需。管理工作直至「平元林道」完全廢棄,成為最後撤離的家族,之後整座大元山被雜木雜草吞噬,期間偶而有校友或媒體登臨,直至2008年5月17日校友與中視MIT台灣誌一起拍攝專輯重返大元國小尋根《深山裡的同學會》才喚起山區甦醒,重新受到重視肯定,但招待所已經整個完全頹圮塌陷。

       陳樹梅與夫婿游阿堂於大元山的住處原本在工作站事務所台階下的四公里山地運材鐵路上行過木橋約150公尺的第三轉彎處有一「苦伕寮」,從旁邊小路下走有工寮,共5間屋舍,平時只有單戶居住。這就是大元國小校友陳韋穎(就讀大元國小陳色招)、游信良家族心靈的桃花源,姊妹及弟弟快樂成長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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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國小校友陳韋穎、游信良家族住處 《大元國小于家駿老師‧校友司仲敖提供圖片》

       住處四周滿佈菜園,這是游媽媽平日辛苦耕耘的地方,園地裡滿滿對家庭付出的愛心。

       家庭經濟困窘,游媽媽和200崁(台階)上方負責樹苗培育的陳家交情篤厚,時常前往協助擔任臨時工賺取少許工資貼補家用。

       游爸爸是鐵道工,隨著父親走上這條艱辛危險的道路,父親是四公里山地運材鐵路道班「苦伕頭(領班)」,早在大元山林場直營事業剛開始便擔任此職務,當時是以人力放送滿載原木的材車至暗霧索道,然後再以水牛將空材車(車囝)拖拉至七號坑,因此四公里山地運材鐵路的坡度較其他鐵路大,「苦伕頭」負責接受上級指派職務,分派工作給下屬鐵道工,安排鐵道工清晨巡邏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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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多處林場早期使用人力駕馭滿載原木的材車至低海拔處 《圖片來源:舊太平山林場日籍員工後代松本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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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多處林場早期以牛隻將空材車拖拉回高海拔的起始點《圖片來源:舊太平山林場日籍員工後代松本良一》

       大元山林場裁撤,游爸爸被安排至和平工作站,因招待所工作繁重,又需陪伴以策安全,蘭陽林區管理處多方考量後決定改調回大元山工作站陪伴愛妻一起管理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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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山工作站招待及步道。《大元山工作站退休員工魏儁貴提供圖片》

 

       宜蘭著名作家吳敏顯在大元山林場裁撤後曾經造訪大元山工作站及大元國小,撰文《山林之歌-大元山去來》,文中一段文字描述當時情況:

       兩年來,整座大元山只有一位居民,那就是留守在招待所的管理員,我曾笑他是「大元山之王」。當我問他怎樣排遣山居寂寞的日子時,他笑著說:「單招待所和食堂附近的雜草,每天不停的割除,也割不完呀!」

       裁撤後的招待所沒有鐵道和索道可以運補糧食及日常所需物品,所有物資只能拜託行駛「古魯林道」的10輪卡車運至南澳北溪底,再以人力肩扛攀爬約2公里山路才能到達招待所或食堂,雖然4年後闢建「平元林道」,另闢有一條支線到達工作站聚落,但卻在200崁上方的苗圃,糧食可以運送到苗圃,也需要以人力往下坡運送至招待所。

       當時的招待所無法接待一般旅客,只能接待透過申請的活動如救國團自強活動(當時救國團舉辦的自強活動通常動輒百人以上)、社會團體組織(通常數10人)經過申請同意安排的專案.......,所需大量糧食在羅東購妥交給蘭陽林區管理處派卡車運送至叉路口,必須另雇臨時挑夫搬運。

       父母親當時擔任招待所管理員艱辛程度不難想像,這種無怨無悔的傻勁若沒有心底發出的「家鄉愛、故鄉情」來支撐,實在無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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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69年航照圖,平元林道闢建後另有叉路往工作站聚落上方的苗圃。 《航照圖提供單位: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

       游爸爸除清晨必須上工巡查鐵路狀況,尤其是隨時會發生坍塌的「七號坑大崩山」路段,但最難忘的夢魘就是搶修「七號坑大崩山」。

       「七號坑大崩山」是大元山林場最心痛的地點,是命脈所在,全山區開發的原木都需經過此地,這段大崩山是碎裂暗灰色頁岩山壁,陡峭易崩塌,每遇颱風或豪雨必會坍方,交通全面中斷,木材無法下運,索道無法啟動,山區全面斷糧,每年颱風季節坍了就修,修了又塌,林場總是會想辦法以最快方式搶通,但坍塌仍是如此周而復始。

       「七號坑大崩山」如遇颱風豪雨造成山崩路斷,為著運材及糧食補給勢必搶通,搶通作業最先要做的是「刷壁」,就是要將山壁上即鬆動的土石、搖搖欲墜的石塊和樹根予以清除,這些沒有受過攀岩訓練的鐵道工,加以欠缺攀岩相關裝備,只以麻繩綑綁在身上,如果繩索發生腐朽斷裂,稍不小心容易造成鐵路工摔落數10丈深的溪谷,其危險程度不難想像,讓人不寒而慄。「刷壁」之後將鬆動土石清除才可以找到橋墩安座位置,再設法將整座木橋架好鋪設鐵軌。

       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竟然有高層主管將人命視為螻蟻,在「刷壁」之後強要將樹木鋸成樹樁,再將樹樁置入峭壁,構建為擋土牆,以為這樣可以防止崩落滑動的土方落石往下方掉落。

       大面積崩山,土石滑動必然造成災害,無法有效止歇,只能靜待大自然的復育能力,人力無法改變這樣事實,任何努力都徒勞無功,上級這項毫無作用的措施不僅數人傷亡,只要下雨就完全崩毀。從現今Google Earth 地圖可以看到「七號坑大崩山」至今依然繼續崩塌,沒有停止,範圍逐漸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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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路維修員在懸崖峭壁上挖開可以安座橋樑的山壁,其危險程度讓人不寒而慄。《圖片來源: 大元國小校友 程鈺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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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峭壁上置入樹樁防止土方落石掉落,毫無作用的措施不僅數人傷亡,只下場小雨就完全崩毀。《大元國小校友程鈺娟提供圖片》

       工作站聚落居住多數在事務所上班辦公的人員,屬管理階層,像游家這般以勞動為主的勞工甚少,造成幼童選擇遊戲玩耍也有顧忌,游家共育有六位子女,他們喜歡和工作站聚落上方200崁負責管理苗圃的陳鳳美、陳麗鳳的九位姊弟一起玩耍,當15位孩童玩得興高采烈時簡直可以把屋頂掀翻。

       姊姊韋穎、妹妹信良兩姊妹平時住在簡陋的工寮,只鋪設硬梆梆的木板,往返200崁尋友遊玩必須路經招待所,看到內部住房鋪榻榻米,既舒服又乾淨,像是當時富豪人家的陳設,曾肖想如果能夠住在裡面不知該有多好,想不到一語成讖,竟然可以夢想成真搬進招待所成為住家,且父母是負責的管理員。

       從住處工寮前往學校上課、到事務所辦公室辦事,甚至訪友或找玩伴遊戲,路途雖然只有約150公尺距離,但必須走過一座木橋,雖然不算長也不高,卻是全家活動必經的重要所在,是圍繞童年話題的所在。

       大元國小非常重視學生課業,高年級有升學意願必須參加晚自習加強課業輔導增加錄取機會,父母親害怕過木橋時發生意外,要求陳韋穎到學校時必須妹妹游信良結伴而行,一個高瘦一個低矮,手電筒在姊姊手裡,走在前面必須經常往後照亮,妹妹眼睛一閃一閃很不舒服,有時會瞬亮瞬暗看不清橋面木板一腳踩空摔落;姊姊走在後面,手電筒只照路面,妹妹在前面眼前一片漆黑,彷彿暗黑魔神仔會隨時迎面襲來,更是害怕,因此兩姊妹相約往返途中手牽手同排同步行進,過木橋也是,寧可走枕木不走中間鋪設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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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路是山區主要交通設施,這座是姊妹到學校上課必走的橋樑。 《大元國小馮致中老師提供圖片》

       游爸爸的管教子女從來不打罵小孩,不過只要使一個眼神,不怒而威,兄弟姐妹都不敢造次,子女教養的主要工作全落在游媽媽身上。

       雖然父親必須清晨天未亮就出門巡路,但陳韋穎卻喜歡睡到天大亮,住在鐵道上方的金月娥和林芙蓉已經早在唸書,琅琅讀書聲讓母親好不驚怕,深恐功課跟不上,總是催促睡眼惺忪的姊姊趕快起床讀書。其實姊姊韋穎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的超強能力,在班上與同學朱秀貞互爭一、二名。

       姊姊韋穎個性獨立,民國56年大元國小畢業,該年是初級中學入學需要考試最後一年,順利考上卻家庭窮困無法註冊入學,與家人嘔氣不肯妥協,幸好住台北長輩到訪,眼看如此情狀帶著她北上散心。時間到想回宜蘭冬山順安,長輩勸何不留在台北就業,一邊工作一邊夜間唸夜補校,長輩一句話改變一生,從此與台北結緣至退休。

       剛開始在鉛筆工廠當童工,別人都是逼不得已瀰漫愁雲慘霧的氣氛,她卻樂在其中好不開心。廠內大哥大姐都很照顧這位年紀最小的小妹,每到午餐時刻,總是將便當裡的雞腿、排骨、魚肉或雞蛋一塊塊夾到她這位正在發育快速成長的便當盒裡,這在山上怎能吃得到,甚至連晚餐都不用愁。這段時間有充足肉類蛋白質補充,成長特別快速,每隔一緞時間都明顯長高好幾公分。

       這種午、晚餐都有好幾塊肉可以吃的日子,山區哪裡比得上,山上人家逢年過節才得以聞到肉葷味才能吃到雞蛋。

       宜蘭的祖母久不見她回家,不放心北上找她,剛見面就被她滿臉被石墨、碳粉渲黑嚇到,整張臉烏黑只剩白淨雙眼,當場淚流滿面。她反而勸說在這裡很快樂,有魚有肉有蛋可以吃,又可以賺錢孝敬老人家,再也不用跟家人要錢唸書,可以用自己賺的錢好好上課讀書,多好!

       就這樣甘之如飴的態度,勇敢接受挑戰,姊姊韋穎學習的意念堅強,在不需家裡支助的情況下靠自己獨立賺取學費,一路完成高商補校、台北工專補校畢業,還參加各類各級考試,先後任職台安醫院、擔任台灣手工藝推廣中心以及經濟部工業資訊中心部門主管。

       姊姊韋穎靠自己獨立的意志完成學業,對弟妹諸多鼓勵且影響很大,大家努力拚搏各自擁有不同凡響的人生與事業。

       妹妹游雪華、游雪雲、弟弟游進益都是大元國小校友,小妹游春美只能陪讀順便到操場盪鞦韆玩翹翹板。

       陪讀是大元國小另一特色,山區收入菲薄,家庭成員(通常是母親)必須另覓增加收入途徑,會將未達就學年齡的弟妹讓兄姊帶到學校,一邊上課學習一邊就近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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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大元國小校友 游信良提供圖片》

 

       妹妹信良比較幸運,必須遵守政府嚴法規定接受九年義務教育就讀國中,順利畢業,受姊姊的鼓勵,效法姊姊的求知精神,分別完成高中、高商補校、空中大學等學業,值得驕傲的是一路以來都在班上名列前茅。

       外祖父在冬山順安是著名草藥專家,姊姊韋穎一度在三、四年級轉學順安國小,課餘擔任助手,一次偶然機會祖孫治癒一名烏腳病患者,清洗腐肉的髒水惡臭味道至今仍感受深刻。

       有了深厚藥理底子,通曉經脈,姊妹退休後在宜蘭協助社區推廣中醫針灸、耳針的治療知識。

       無論是什麼人都會有孤單的時候,這時候與其花時間在自艾自憐,還不如利用時間做一些一個人可以做的事,你改變不了過去,但你可以改變現在;你不能控制他人,但你可以掌握自己;在山區無人相伴,游家父母獨立的精神撐起一片天,照料過往救國團自強活動學生,姊妹生長在清苦環境養成獨立個性,雖然他們不能預知明天,但卻是事事盡心把握住今天,自信而獨立,勇敢活出自己,決定了自己生命的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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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 陳東元為台灣水彩黃金時期領頭羊 ‧ 後專司雄偉遼闊油畫創作 ‧ 晚年全心重建童年經歷的林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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