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是未死先埋    林工則是死了未埋

       「礦工是未死先埋,林工則是死了未埋。」簡短二句道盡台灣苦難時期最艱險的工作,一旦進入就需與死神拚搏。這樣的景象是臺灣社會中被湮沒的歷史記憶。

       在昏暗不見天日的坑道,重複著危險的挖煤工作,為的是養家餬口,工作時內心所冀望的,僅不過是平安出坑。同樣的在深山峻嶺的山區,林工們,忍受著危險與艱困的工作環境,重複著危險的伐木工作,為的也是饘粥以餬口,工作時內心所冀望的,不過也僅是能平安返家。這樣的景象,是臺灣各林場中被湮沒的歷史記憶。

       但礦工與林工二者相比,礦區通常接近容易接觸平地,又有電影媒體宣傳和文學作品的助力,因此礦工生活早就耳熟能詳。但伐木工深居高山,加以入山需辦理「甲種入山證」,若提不出正當理由根本無法進山,社會人士以致無法接近,深山裡種種情事,至今仍然迷離惝恍,外人甚少知曉。

       礦工居住一般離平地市場不遠的聚落,食物補給容易,生鮮肉類取得方便。林工工作場域則是在深山峻嶺人跡罕至荒山野嶺,食物取得必須透過「員工消費合作社」。

       合作社本是指根據合作原則建立的非營利企業形式,不以營利為目的。以低價或正常價格向員工提供商品,應是方便而有利於員工。然而蘭陽林區管理處此項獨有的一條鞭的統籌採購糧食補給運銷的經營制度,非但生鮮肉類極為罕見,水果更是少見,就連不受季節天然災害影響的日常生活必需品,價格也比平地昂貴許多。林工透過「員工消費合作社」,購買日常用品及果菜肉類,先賒帳再從薪水扣除,被經層層的剝削,林工的薪水袋內經常只有「欠條清單」,空無分文。唯一所剩的「方便」是合作社扣款方便容易,絕不可能有賴帳。林工工資本就低,蘭陽林區管理處以「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員工消費合作社,利用採購運銷制度哄抬物價抽取利潤,使林工飽受抽剝榨取的悲慘命運。加以威脅恫嚇的催款孔急手段,因此林工無奈被迫賣女下海還債時有所聞,許多從小學五、六年級便開始餵食女性荷爾蒙,畢業後即賣身抵債,更有懸樑走上絕路的。

大元山林場員工消費合作社經營方式:

    山區以「酒堡」(音譯,請以台語發音)稱合作社,經營是獨占性,壟斷性,完全無法比價,更不可能競爭競價,物價任由合作社操控,尤其在颱風豪雨造成災害後物價更形昂貴,合作社販售以平日生活的乾糧為主,如:米、油、鹽、糖、麵粉、糖果、餅乾、茶葉、醬油、菸、酒.......以及其他乾貨,如:筍乾、魷魚乾、麵筋、各類罐頭、......還有工作鞋(撻米鞋)、毛巾、肥皂、工作手套、臉盆、掃把、畚箕、斗笠、碗、筷、盤、茶杯、玻璃杯、木屐、面霜、白花油......等雜項用品。

    大元山林場合作社「酒堡」的營業處所有兩處,固定的一處是四公里,另一處隨集材聚落的遷移而移動,民國40年至50年在翠峰山地鐵路線的10號聚落,民國50年至55年在距離翠峰湖約2公里的晴峰埤仔大聚落,民國55年至63年在翠峰湖油庫旁。

    山區常遭天災侵襲,時有山崩路斷,交通修復,往往短則要10餘天,長則超過數月之久,家庭首要的是米糧的儲存,因此家家都備有約1公尺見方,深1,5公尺厚木板釘成的大米缸,可供食月餘。百斤米袋,在山區更是尋常家家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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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元山工作站下游附近的四公里可以說是整個大元山區機械修護中心,鐵道邊第一棟建築物便是合作社。 《大元國小校友程鈺娟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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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峰湖油庫隔鄰的晴峰員工消費合作社。《大元國小校友陳美提供圖片》

    至於生鮮蔬果或魚、肉類則采取以「魚菜舖」的方式進行。魚菜舖的營業項目以生鮮蔬菜水果、豬肉、魚、.......為主,另外就是活體的雞、鴨、鵝等家禽,每隔一段時間,魚菜舖會將生活所需提供販售給林工,如果有特別需求如中元節的糕點、中秋節的月餅,可以向魚菜舖反應。

    沒有挑選的機制,以豬肉為例,魚菜舖接到林工所需的內容重量,便交給羅東肉商處理,肉商將豬肉切割秤重後,以姑婆芋葉包妥,然後貼上林工名字。活體的雞、鴨、鵝等家禽,秤完重量,在家禽綑綁的腳踝處繫上林工名字的布條,上面寫著重量斤兩。生鮮蔬菜水果是以竹編的竹簍為家庭單位,竹簍內放置每一林工家庭所需的內容重量。魚菜舖的員工,會依海拔高度逐一讓林工家屬領取。領到後的家屬往往大為失望,如高麗菜,外面的菜葉根本沒有摘除,還得按足斤實兩付費;活體的雞、鴨、鵝等家禽更是誇張,每隻活體的胃部灌滿超過半斤飼料,家屬摸灌滿胃部的家禽,心都在淌血,有時活體的雞、鴨、鵝等家禽更因綑綁無法動彈,擠壓整天導致到手的是「死屍」,不但無法退貨退費,更無法祭拜神明祖先。山區意外事故頻仍,需藉宗教撫慰,林工虔誠祭拜的初衷本意頓失,懊惱煩懣的情緒可想而知。沒人膽敢說一聲不滿,想抗議,那就列入拒絕往來戶,林工自己得下山到羅東購買糧食,自己扛百斤大米返山。想也知道。得罪合作社或魚菜舖,除非回老家吃自己不想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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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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綑綁的鵝

    大元山工作站以下的員工還可以上午下山至羅東購買所需,當天下午搭林場交通車返回住處,在翠峰(七號坑)索道以上工作地點的林工,就必須在羅東過夜,次日才能搭林場交通車上山,有些地點至傍晚才得以抵達住處,因此海拔越高的低階員工,處處非得仰賴合作社和魚菜舖的運銷補給,所承受的剝削痛苦,何處可訴?山區林工就在這般無奈下默默承受剝削,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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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國小校友邱文智父親的工人服務證。《大元國小校友 邱文智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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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陽林區管理處員工消費合作社所開賒帳傳票。《大元國小校友 邱文智提供圖片》

       礦工工作地點離醫院近,以事故最慘的侯硐「瑞三煤礦」為例,只要約半小時就可以到達「瑞芳礦工醫院」。深山的林工則需四小時以上,大元山林場翠峰湖周邊深山送至羅東更需八小時以上,加以林場從未在工作地點放置急救藥品,一旦受傷只能當下以污穢的褲管包紥,徒呼奈何。礦災一旦發生,大多是多位罹難,每成報章雜誌報導的頭條,受到矚目,引起輿論的同情。林區山場的林工活兒,通常是工作中的疏忽,單一傷亡事件,發生災難地點在深山叢林,媒體不易也少能親臨事發地採訪報導,因此大元山林場諸多山難,唯一見報是民國58年強烈颱風艾爾西肆虐,造成堰塞湖崩塌,造成五位勞工往生的重大傷亡,並沖垮集材場,損失無法估量的大量原木流失災情。林工們賴以養家的經濟來源,卻也常成為埋葬生命和希望的無情墓穴。未曾親身經歷林工伐木生活的人,勢必難以體會那種進出鬼門關的滋味。隨著國有林區全面停止天然林商業性採伐,那些奮戰一線的林區工人,退出了歷史的舞台。老一代的林工,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今日身為林工的第二代,在記憶深處,講述著難以忘卻的故事……,從父輩箇中苦楚中又淬礪出何等的人生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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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區的林工滿臉淒苦與無奈。
《大元國小校友 陳麗鳳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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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區的工人衣服襤褸與居住平地前往視察官員筆挺西裝的穿著形成強烈對比。 《大元國小校友 陳阿月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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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 陳東元為台灣水彩黃金時期領頭羊 ‧ 後專司雄偉遼闊油畫創作 ‧ 晚年全心重建童年經歷的林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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