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北溪溯溪

通常喚起回憶的不是隊名也不是按時間先後順序排列的行進軌跡,而是一些片片段段的色塊與氣味將我投影回走在山裡水裡的日子,可能是半夜雨水淹進睡袋的第一陣濕冷,或是被雨水淋成抽象畫的臉,或是陡上時累到喘不過氣又被植被絆倒的瞬間。南澳北溪溯翠峰湖審隊前一分鐘,領隊楷庭的手一滑,一張張散在黏黏的肯德基地板上的審隊資料與我們兩個的苦笑,成了我對於這支隊伍最開始的記憶。

大元舊道

不論已出發了多少支隊伍,每到出隊的前一天晚上總是手忙腳亂的,忙著收尾手邊的工作,又忙著最後打理登山的裝備,總是在踏出門的那一刻,仍擔心著是否還有東西遺漏了。C0晚上我們搭承客運轉包車離開喧囂的台北市,不到三個小時抵達古魯林道柵門,準備踢一小段林道到大元山舊檢查哨睡覺,這時聽見威龍抱怨著他的公裝太多,原本打算忽略不理會,但是看到威龍身旁被裝備擠到滅頂的大背,和他旁邊還有一大帶塞滿滿的公裝袋子,才發現公裝分配不均,實在對學長太失禮了。到了工作站,大家重新分好裝備並看著星空靜靜的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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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早上六點從舊檢查哨出發,出發不久的陡上路程、大晴天灼熱的氣溫再加上沉沉的大背壓的身體濕熱難受。再經過三個小時的腰繞路我們在近中午時抵達大元國小下切點,不久大元國小斑駁的校門佇立在眼前,細小的紅色鐵杆為這座被包覆在樹林中的學校添加了儀式感,漫遊在這個快被森林收回的校園,除了驚訝這裡曾是一間小學,也對這些殘留的牆面與物件留下滿滿的疑惑與猜測。事後我閱覽陳東元等長輩所展示的舊照片與建築文獻,強烈的感受到我們短暫拜訪的這座校園乘載著數百位師生的生活記憶與一生耕耘的成果。讀著對李有權校長緬懷與紀念的篇章,除了感慨人物景色快速的變化,更多的是對這些前輩們的尊敬與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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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黑垂降

第一天下午至南澳北溪溪底後溯溪正式開始,前段路程我已忘記我們爬了幾個大大小小的石頭與地形、游了幾次深潭、推了幾次jumar,記憶一下子就快轉到第二天中午準備高遶25米瀑前,我們鑽進了一坨讓人心智耗弱的芒草坡。這裡就是高遶的起點吧?就在我們找尋上切點的時候,雨開始滴滴答答打在岩盔上。第一段Jumar在濕滑的土坡上推進,當我好不容易完成也站穩了,又被告知下一段也要繼續推Jumar前進,我們在破碎的乾溝和稜線之間橫渡與爬升,途中遇到了幾次讓人心驚膽顫的落石,而濕滑沒甚麼植被的邊坡則讓人的雙腳越來越失去踏實感。不知不覺已經下午四點了,目前的位置海拔1400公尺,比預計的高繞路還要再高出不少,但前方始終找不到適合的垂降點,原先時間寬裕的我們,現在已被日落時間的接近壓迫著,大家集合了一會兒確認目前點位與討論接下來的策略,決定橫渡一段芒草坡後至往上游方向的另外一個稜面垂降,就在精神與體力快用盡的時刻,意識到接下來的路程還需要再擠出一大把的體力和專注。由於高遶位置較高且隊伍人數較多,我開始擔心摸黑的垂降會有更高的風險,第一段垂降後天色轉暗,一盞小小的頭燈明確地圈出精力該匯聚的方向,想想有點慚愧,出隊前要大家不要摸黑練習但現在卻遇上了。兩次垂降後大家仍一團懸掛在固定點上,僅存一點點的專注正和周圍群魔亂舞的小黑蚊奮鬥。威龍回報接下來還需要垂降40米,恐懼並沒有隨著高度的下降而降低,反而隱約的一層疊著一層,但也同時告訴自己任何動作和系統轉換需更加小心地確認。這段時刻常常不經意地精神就渙散在周圍無盡的黑暗之中,但更多次提醒自己趕緊聚焦回小小的光圈中,就在這兩者之間不斷的轉換下,我的雙腳終於重新踏回溪底。威龍指著前方有一個小小的溪床,恰恰好能夠擠著我們十一個人,眾人無不感激這塊小溪床,接住了八小時高遶路後筋疲力盡的我們。最終在20時45分陳芃垂降至溪底所有人終於到齊。

平元林道迷航

第三天一早也是個大晴天,一開始我們擔心高饒過了頭而垂降到附近的支流,班底研究了一番發現我們就在25米瀑布上方。很快的我們又找回了穩定前進的節奏,朝著上游前進河道慢慢地收窄,水也一點一點地收乾直到連一滴水的聲音都沒有了。是時候準備接上林道,那應該是一個可以一邊哼歌聽歌想著晚餐要吃什麼的時候吧?然而就在我們要準備轉西上切的時候,卻發現一點林道的痕跡都沒有...應該只是藏在芒草裡吧?但是芒草一撥開,若有似無的路基跟了五六公尺又消失了。下午兩點半大家放下大背耐起性子兵分二路的找路。然而過了一小時仍然沒有什麼線索,路不是消失在雜亂的倒木間,就是被陡峭的山壁收掉。心裡又一陣沉。不久,聽到齊濠在高高的地方呼叫他找到路了,但一開始的林道也崩得亂七八糟,是一小段需要推Jumar的地形。然而沿林道走40公尺,難如登天倒木充斥植物遍布,路跡又若有似無的消失在山壁的邊緣,而雨又開始下了起來。此時大夥決定抓稜線上切翠峰湖步道,因為林道太爛且太難找了。不久四周又全暗了,頭燈再次轉開,前方的人循著光線照出的小小範圍緩緩的扳開樹叢一小步一小步的往上,而後方的人閃亮著一排頭燈一步一步地跟上。又是一次在黑暗中跟未知的拉鋸戰,就在後方的人看著GPS的引導下,前方的人終於看到翠峰步道靜靜的橫在我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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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號坑索道著點。

 

我踩著黑漆漆的環湖步道,沒有餘裕觀賞翠峰湖,只想著逃離這裡,卻又想起了山下等著我的作業與工作。翠峰湖在1929年被吉井隆成組成的調查隊伍遇現,他曾描述他在三星山、田古爾溪一帶做山林調查時遭遇隊員失蹤、驟雨、溪水暴漲、與摸黑的危險旅程。他提到在做森林調查的那段時間,有時遇到缺水或沒有營地,這時候就需要從山上逃回來。他常常逃回來,沒有實現目標⋯。

我曾問領隊為什麼想開隊伍來這裡?他說前一年暑假曾和朋友造訪翠峰湖,在湖畔度過靜謐而悠閒的難忘清晨,對這座高山湖泊留下好印象。這次難得開溯溪隊,就想再訪,恰巧從南澳北溪溯源翠峰湖有三天的行程長度很合適,就這麼定下來了。然而現在的我們只剩一坨被炸乾的靈魂想趕快踢完對我們來說又臭又長的步道下山。山下的生活太匆忙渴望著躲到山上,然而山裡有時無法掌控的挑戰一擊來,又趕緊地逃回城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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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 陳東元為台灣水彩黃金時期領頭羊 ‧ 後專司雄偉遼闊油畫創作 ‧ 晚年全心重建童年經歷的林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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