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難山與晴峰

遭難山事件

蔡姓等3男1女台大登山社學生,22日由翠峰湖景觀步道10.7K入山,昨天計畫從翠峰湖途中約11公里處的遭難山往檜樹山登山,預計晚上9點下山,但到11時遲未回報,台大登山社趕緊向宜蘭消防局報案,今早9時消防人員和4人取得聯繫,皆平安無事。

學生們表示,因為昨晚雪太大,視線和步道狀況不佳,手機等通訊軟體皆無法使用,不能回報現場情形,還好他們登山裝備齊全,有簡易帳篷、擋風衣物等,經考慮後,決定就地過夜,大家身體狀況都不錯,沒有失溫,不好意思害消防人員和同學擔心了。

記得2016年入社後,社團學長姐們就常常在討論「遭難山事件」。那是場發生在該年1月的山難,具體位置在太平山森林遊樂區、翠峰湖景觀道路附近的中級山「遭難山」。聽著學長姐的討論,在還不太熟悉登山風險管理的當時,只覺得「遭難山」這個名字未免取得太不吉利,更別說當初事件的當事人後來還重返舊地,連著旁邊的檜樹山一起走了「檜樹遭難」這種諧音充滿惡趣味的隊伍。當初始料未及的是,此地也將成為日後自己探訪大元山各聚落遺址的重要里程碑。

晴峰嶺

在注意到航空照片這個資源前,在地圖資料都沒有標出大元山運材路線的情況下,我們僅能透過陳東元先生架設的大元山網站上,一張有如捷運路網圖的簡圖理解各運材路線的相對關係,頂多再利用大元山各鐵道的長度、索道的高低差、斜距等等在等高線圖上推論。當時跟陳東元先生在登山社社辦討論時,我們就大概把晴峰索道定位在遭難山附近,看到地圖的陳東元先生不免感慨,童年記憶中美麗的晴峰嶺怎麼就變成了令人聞之色變的遭難山:

這段翠峰湖以下保有原始茂密森林的路段,可以說是大元山林場風光最美麗的地方,雲海、山嵐、森林、日出是每日可見的景色,沿途多處地點可以鳥瞰整個蘭陽平原,因此成為每天第一道光芒照射的地方。在山區的都認為是十六份山的延伸,後來卻被冠以讓人膽顫心驚的不雅名稱─遭難山。

晴峰是否就是遭難山,當時並沒有定論,只不過聽了歷經遭難山事件的學姊的描述,彷彿可以看到他們頂著寒風冰霰,在遭難山連稜上艱苦的走到積雪頗深的翠峰湖景觀道路,並在因為無鑰匙而無法發動的車上度過寒冷一夜的慘況,所以對遭難山也就沒有什麼好印象。不過,當時去過遭難山的幾個學長都表示,在那附近有許多疑似林道的寬大路底,綜合我們與陳東元先生的討論,那些路底很有可能就是拆除後的大元山林場晴峰線鐵路。於是,探訪晴峰線以及晴峰索道的計畫就只差一個座標了。

在陳東元先生蒐集、標定航空照片的努力之下,各運材設施在航空照片以及登山路線圖上逐漸浮現。2018年我們僅用兩隊共五天的時間,相繼找到了七號坑索道以及暗霧索道的位置,而晴峰索道的兩個端點亦已現身於航空照片之上,與延伸至三星山附近的晴峰線構成大元山林場後門的最後一哩路。有趣的是,在陳東元先生蒐集到大元山一帶的航空照片同時,我們也從社辦的地圖櫃中偶然找到一份由聯勤測繪的舊地圖,其製圖的時間早於經建版地形圖,所以更貼近大元山運材路線的拆除;果不其然,新太平山與大元山林場的運材路線赫然出現在紙上,其標定的位置與航空照片判讀的結果相去不遠,使我們的底氣更足。有趣的是,在十六分山-遭難山連稜北側山腰上居然也繪有一條鐵路,並有設有索道連接溫泉山一帶,經詢問陳東元先生後,確認應不屬於大元山林場;這下子好奇心立刻就燃起來了,那種心癢的感覺也許就跟學長姊們從獵人口中初聞拳頭母山附近有個未命名的湖泊一樣,說到底探勘的原動力也就是「想知道那裡有什麼」罷了。

重返遭難山/晴峰嶺

帶著一探究竟的心情,我們於2019年2月來到當年下著冰冷細雨的遭難山登山口,只不過我們出發時天空一片雲都沒有,和暖的冬陽映照在我們的身上與遠方的山頭,彷彿要用陳東元先生印象裡的晴峰嶺洗去登山社口中的遭難山一般,預示著旅途的順利。我們辨認著指路的路條,在稀疏的箭竹和芒草中鑽行,路上所見盡是林場作業後遺留的樹頭以及人工造林的結果,倘若在這種充滿樹頭、倒木遺骸的地方見到冰霰堆積,那種蕭瑟實在難以叫人繼續前行,何況要在荒廢的林道迫降一晚,不同的是,此時的氣溫與氣氛都比三年前高亢許多,我們在起霧的下午來到當年四人小隊迫降的位置,在附近有不少散落的鐵條、枕木與鉚釘,從聯勤版地形圖以及現場的狀態看來,當年的迫降營地正是在大元山林場晴峰線鐵路上,實在難以想像一早醒來看到20公分厚的積雪是什麼感覺。我們沿著鐵路繼續走走停停,不時為路旁遺落的鐵軌、火車零件、維修工具所吸引駐足,彷彿在參觀一間沒有解說牌、沒有展示櫃的博物館,直到行進方向由北逐漸轉西、進入晴峰線鐵路末端,我們才就地紮營,並且回頭尋找晴峰索道的發送點。

大元山林場的開發方向大致從古魯、大元山漸進,迨日治末期由於戰爭人力、物料緊繃關係,木材的生產與運輸基本停擺。戰後,大元山林場生產建設逐步恢復,而由於羅東森林鐵道頻頻因水災停止運作,日籍技師近藤勇與豐澤豐遂規劃連通相鄰之太平山、大元山林場,以合併運材路線方式減少鐵路維護之費用。因此,大元山運材路線之規劃便以延伸至三星山南麓、與太平山林場三星線接軌為目標。1950年翠峰索道的竣工使得作業範圍延伸至翠峰湖北側,五年後完工的晴峰索道更是使得伐木作業的高度一舉爬升至翠峰湖上方,讓晴峰線從字面上真正抵達了陽光最先照耀的山嶺。我和陳芃沿著晴峰線往回探路,一邊觀察附近的地形、林相,判斷哪邊比較有可能讓斜距817公尺,平距757公尺的巨大索道架線通過,後來,我們在一處乾溝的上方找到發送點,後方以原木交錯堆疊的應是制動機房,而附近固定索道用的混凝土基座亦表示我們找到「聖杯」了,沿著索道方向往山谷望去,隱約可見當年的索道專用廊道,仍微微透空,可見當年應是利用谷地地形架線。

翌日,我們從索道發送點附近的稜線開始下切。由於晴峰索道跨越數條溪溝,我們預計下切至溪底後再往上切到晴峰索道著點。下切的路途十分順利,在遇到開著山櫻花的平元林道後,我們在接近溪底的地方見到了落差數公尺、將山壁鑿成近乎垂直的鐵路隘口。從地圖上判斷,這條鐵路就是從七號坑索道著點延伸過來的翠峰線,若沿著鐵路繼續往南即會通往二號集材機聚落,而若往東則會抵達七號坑索道著點,腳下的路就這麼與半年前的足跡串聯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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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偉的翠峰線鐵路隘口。

 

溪底的樣子與去年中秋節來時的景象相當,為溪流側向侵蝕的河岸大多是長著稀疏芒草的舊崩塌地,為溪水浸透的河灘是一片黝黑,與蒼白的倒木、岩石形成鮮明對比,彷彿我們不小心闖入了黑白底片裡的大元山林場。為了繞開接近溪底的舊崩塌地,我們選擇沿著晴峰索道著點溪側的小溪溝上切,不時爬過殘軌、倒木與橋梁遺構,一不小心就超過鐵道所在高度,遂開始往正稜上腰繞修正。回到正稜上,準備以輕裝方式單攻晴峰索道著點,速度跟不太上的方綾、品函、彥喬決定留守在此,單攻組則旋即出發,並在乾淨明顯的稜線上走得飛快,十多分鐘後即碰上翠峰線鐵路,跟著鐵路走沒多遠,路基變得十分寬敞,並有完整電線桿、鐵軌、工寮的屋頂遺構等。雖說索道笠木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最重要的混凝土坑以及捲胴坑則清晰可辨,其方位恰恰指向我們前一日探訪的發送點。從舊照片來看,晴峰索道最具標誌性的就是其以木材架起的巨大著點平臺,雖說如今已看不到昔日的宏偉,不過為了會車需求在山坡上挖出的巨大平臺,其壯觀還是讓我們幾個訪客為亢奮所感染。完成本行一大目標,我們爬上遭難山的路途亦顯得輕快,紮營在三角點附近的夜晚,我們的歌聲縈繞於長滿松羅的晴峰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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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峰索道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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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峰索道著點。寬大的平臺令人立刻想到陳東元先生收藏的舊照片。

 

翠峰在大元山高處,但並不是絕頂。這附近漫山遍谷是林木,峰之為翠,當然不問可知。當我們由林場招待所出發,坐了逢逢車向上開,一路之上,我最欣賞的便是那些上了歲數的古樹。阿里山有株三千年的紅檜,號稱神木,古老是不用說的了,但姿態倒並無什麼特異之處。這裏的若干株大樹,和神木比,資格似乎還淺,可是長得怪模怪樣,我真無法描繪。有的是斜出數十丈,倒掛倚絕壁,作老龍欲飛之狀。有的是樹幹大數百圍,自頂至踵光禿禿如經砍削,突然旁出一枝,叢生綠葉,似通天神猿忽伸一臂。有的如古塔中空而缺其一面,中有蒼藤二三本,屈曲如柔腸,延緣而上,直透樹頂。有的是幾株毗連在一起,樹枝互相蟠結,如醉漢揪打,扭作一團,難解難分,尋常所見樹態,大抵類似者多,而此間古木則以年齡高經歷異,有如五百羅漢,清奇古怪,各有面目,無一雷同。可惜不能攜帶照相機一一攝入鏡頭,否則一定能有許多攝影佳作問世。(伍稼青。台島獨攬。臺北:自由談雜誌社,1955。)

十六分山及索道

隔日跟著新鮮的砍痕及布條,我們很快地就來到了十六分山前的緩稜。林場員工們口中古木參天的翠峰已為人造林所取代,但次生的林相依舊虯曲蟠結,加之以攔路的芒草杜鵑,我們在這段寬緩稜線上耗去不少時間,來到十六分山山頂時已接近中午。若要再前往十六分山北側的神祕鐵路,必須得在兩個小時內往返這落差兩百多公尺的單攻才行,我們遂一路用小跑步的方式翻越樹頭,時而讓自己如溜滑梯般鑽過樹根,不過半小時就「撞到」一階寬大的路基,在其上方還有幾個如建築物基座的駁坎,前方的透空處則有釘著騎馬釘的半倒笠木。望著索道原先拉線延伸的溫泉山稜線,實在看不出哪片空地是原來的著點,但能實際找到已是萬分驚喜,畢竟在實際看到它之前,我們不禁猜想它的用途,會是林業、礦業,還是製圖的聯勤用來混淆視聽而特別標上的「阿格羅」。要到下山後很久以後的某天,同樣喜愛探究山區歷史的凱傑捎來訊息,才知道原來這也是一條運材路線,只不過隸屬於宜蘭林區管理處,所以活動於翠峰稜線南側的陳東元先生才會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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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分山北側索道發送點遺構。

 

下山時繼續跟著頗為新穎的路條及砍痕,果不其然,傍晚夕陽將沉之際抵達大元山聚落群,發現大元國小已經有人先紮營使用了,看來我們一路上所跟的路徑就是這些素未謀面的人所走出來的。不過,勘查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們腳下常常是跨越好多時代、種族、職業、目的的足跡,而我們又因為不同理由而各自匯聚在一起,成為山上互相扶持的隊友,但未來又將各自走到哪座山嶺,寫怎麼樣的故事呢?在隊伍即將結束、將身上帶的酒一飲而盡的微醺夜裡,看著身邊即將畢業的同屆好友,難免有些惆悵而不願睡去,直到深夜,才能以一首〈沒有月亮的晚上〉趕著大家去睡,也用歌詞給自己一個交代:

沒有月亮 沒有月亮的晚上/星星它好寂寞 就在這沒有月亮的晚上/我曾在大草原上 時常想起昨日的他/哦朋友 我好想你 就在這沒有月亮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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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走過無數山路的陳芃、東霖、湘君。雖說大家後來都沒有應屆畢業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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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 陳東元為台灣水彩黃金時期領頭羊 ‧ 後專司雄偉遼闊油畫創作 ‧ 晚年全心重建童年經歷的林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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