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到父母林工骨頭裡的牽掛

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可以改變自己的未來實例

       活在親人的記憶裡,才是這世間唯一的永生。

       世事變遷,日轉星移,光陰似苒,大元國小校友朱秀貞、朱秀薇姊妹對山居歲月的記憶事隔超過50多年已經有些模糊,唯獨父母親的身影和辛勤工作的情景仍舊如昨天剛發生般地清楚。

       父親朱錫川在四公里鋸木廠任職,負責鋸木器具的維修,更重要的工作是將鐵鋸磨得非常鋒利。

       母親廖玉惠勤儉刻苦,在清困的環境裡勉強持家,將家庭打理得有條不紊,充滿甜蜜歡笑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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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朱錫川在四公里聚落住家門口留影 《大元國小校友 朱秀薇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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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廖玉惠在四公里聚落留影 《大元國小校友 朱秀薇提供圖片》

       姊妹的印象從未看到父親薪資袋裡有現金出現,而是員工消費合作社附上的欠款傳票,父親辛苦工作所得全被賒帳抵銷,山區日常所需物品都是先從合作社記帳領取,再從每月薪資結算時扣除。

       姊妹利用寒暑假到苗圃打工貼補家用,也從來沒有看到工資,所賺全劃入父親帳目裡,都被家庭開銷抵銷。

       當時大元山林場有兩處苗圃可以讓員工眷屬打臨時工賺取微薄工資,一處是工作站聚落200崁(台階)上方的苗圃,另一處在南澳北溪兩條支流匯流處的河床邊。

       朱媽媽生性吃苦勤勞,深知家裡用度只靠夫婿所得嚴重不足,只能四處到附近苗圃打零工貼補家用,有時會利用到南澳北溪溪底苗圃工作時邀約鄰家順道捕撈溪哥、苦花增添飯桌上的菜色。

       只要肯勞動就有收穫的生活,儘管記憶中家裡的經濟狀況很困窘,但精神生活卻是愉悅、富足的。因為父母親總會想盡辦法利用自然資源來餵飽六個孩子。

       山中的孩子跟大自然是最親近的。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大人付出心力栽種蔬果,抓魚養豬,稍可滿足日常所需。小孩子嘴饞時,也會自己去找零食。有時山坡上長有百香果、山葡萄、刺草莓、算盤子、鹽酸草,還有辛辣的肉桂皮,這些都是回味無窮的山珍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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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首鱲(溪哥) 《圖片來源:頭城國小日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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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白甲魚(苦花) 《圖片來源:頭城國小日曆

       四公里聚落有四條山地鐵軌,靠住家房舍最外側兩條是上下行機關車交會的地方,滿載原木的下行運材車會停止等候上行列車通過,有時中午時分司機回家用餐,家眷都會利用這短暫時刻將原木裹覆的樹皮剝落當作材火煮食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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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里設有員工消費合作社、郵局、火力發電廠、機關車庫、機械修護廠、鋸木廠以及員工宿舍。 《大元國小校友 程鈺娟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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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里設有員工消費合作社、郵局、火力發電廠、機關車庫、機械修護廠、鋸木廠以及員工宿舍。 《大元國小校友 程鈺娟提供圖片》

       父親在鋸木廠工作,不需要跟其他家庭冒著危險剝取樹皮,廠內鋸剩的廢材剩料堆積,這些算是鋸木廠員工額外福利,拿著這些紅檜或台灣扁柏廢料當材火,可以燒得滿屋芬芳。

       大元國小爭取營養午餐後,每位學生必須繳交四綑柴火,這些取之不盡的剩材成為其他單位員工設法央求請託鋸木廠員工幫忙的對象。

       鋸木廠產生的木屑往斜坡傾倒形成很深的木屑堆,木屑堆等同沙堆危險萬分,不小心跌入便會瞬間覆蓋消失蹤影,若無法即時救出便會窒息死亡。曾有幾次聚落孩童在附近玩耍絆倒跌落,成人會立即放下手邊工作加入搶救,最短時間扒開木屑爭取急救機會,搶救不但即時還需心細謹慎,稍一不小心就會滑落數10丈深的溪谷。最小的妹妹和游家最小的惠玲就曾經發生跌落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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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朱錫川在鋸木廠工作臺留影 《大元國小校友 朱秀薇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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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朱錫川在鋸木廠工作臺留影 《大元國小校友 朱秀薇提供圖片》

       姊妹記憶中最鮮明立刻浮現腦海的景象是發生在民國55年的古魯索道脫軌,至今回想仍然餘悸猶存。

       那一次,朱媽媽帶著五個孩子(當時最小弟弟尚未出生)從山下帶著好吃的回山上,大家都很開心,全家除父親都擠在窄狹的索道客車內,好像是放長假的最後一天,客車內除了媽媽一個大人外,其他都是要返校上課的學校同學。客車往上拖行了一小段距離,到了距離地面最深的溪谷。

       突然客車抖動不停的搖晃,同學開始尖叫起來,朱媽媽安撫著大家,可是怎麼就卡在那裡,好久沒繼續前行呢?年紀小的同學開始哭,朱媽媽的安撫失效也慌了,口中開始唸著: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

       混亂的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察覺客車脫軌,工作人員正在設法解救。終於,他們在纜繩上做了一個滑輪,綁了一個大汽油桶,將乘坐的一個個墜送至地面。輪到秀貞,只能蹲在油桶內,油桶不停旋轉,仰望天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才到地面,大人把她抱起來放下地面時,不覺雙腿不停顫抖站不起身,然後看到朱爸爸正著急的在那邊等候著,他也嚇壞了,從四公里趕著下山來接劫後餘生的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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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魯索道工作人員爬鐵纜線到達客車脫軌位置,站在搬器上進行搶救。 《圖片來源:老照片說故事鄭仁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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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魯索道客車脫軌摔落溪谷,下方是古魯索道著點。 圖片來源:擷取於台灣省電影製片廠影片《翠嶺長春》

        姊妹回想到學校上課的經驗,記得每天早上從四公里走到學校途中,要走過許多的橋,有的橋上面沒有鋪橋板,只好走在一段段的枕木上通過,有懼高症的同學就非常害怕,過橋時看到下面潺潺的溪流,經常心慌,往往一腳踏空從橋上掉了下去。

        夏天到,鐵軌兩旁爬滿了噁心的毛毛蟲或百足蟲(馬陸),連地上都是,看的都起雞皮疙瘩,只能踮著腳尖連蹦帶跳的跑過去。這時節連蛇也會出現,經常有青竹絲(赤尾鮐)、龜殼花和眼鏡蛇的蹤影。

        晚間到學校晚自習最深刻的回憶,幾個女生回家走在漆黑的路上,就著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心裡害怕又都不敢說,偶而還差點踩到夜遊的毒蛇,回家總是心有餘悸。

        冬天下雪時,路面變得又濕又滑,只要稍不留神就摔個四腳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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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朱錫川在鋸木廠和工作夥伴留影 《大元國小校友 朱秀薇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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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朱錫川在鋸木廠和工作夥伴留影 《大元國小校友 朱秀薇提供圖片》

       很多我們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情,就在我們念念不忘的日子裡,被我們遺忘了。只有「大元人」才知道也不會忘的.......

       李有權校長為了協助品學兼優、意志堅強但家庭環境清苦,弟妹眾多的學童爭取升學機會,不憚煩瑣與麻煩,反復勸說與開導家長的實事。雖然時過境遷是幾十年前的事,但仍歷歷在目。

       李有權校長的愛心及耐性,費盡心思對學生家長開導、爭辯、安撫、無所不用其法的動之以情、說之以理,鍥而不捨,直到獲得家長同意其子女升學。堅持到底,絕不知難而退的精神毅力,是今日令學生永遠的感恩懷念,朱秀貞即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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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貞就讀省立蘭陽女中留影。《圖片來源:大元國小校友 朱秀貞》

       朱秀貞的爸爸是位勞工,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位憨厚而有禮的家長,為了朱秀貞的升學,民國56年李校長奉調,某日的午後,李校長和他在山區四公里聚落最後一次見面時,他畢恭畢敬的九十度鞠躬,連聲道謝校長和老師們對他女兒之疼愛,一臉尷尬又無奈的說:「我真是憨屘(無能),孩子這麼多,靠我太太在苗圃打工貼補家用,勉強才沒讓孩子挨餓受凍,這個月來我和我太太商量了很久,真的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沒有能力讓他升學,他是老大.......」作為父親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李校長打斷了他斷續語塞難以啟口的為難,告訴他今天的來意,有件重要的事:「中學入學考試在即,千萬不要錯過,先讓秀貞去參加考試,如果她沒考取,也不會怪父母不給她上進的機會,他會乖乖在家聽由你們的安排。我們要瞭解十二、三歲的孩子能做什麼工作?能賺多少錢?等她七、八年後長大了,即便找到工作,以她只有國小學歷來看,能夠賺幾個錢?也許連養活她自己都有問題。結婚的年齡也到了,你算算自小學畢業又要再養育他七八年,也許還更久,對你的家庭發展有何幫助?孩子就是父母的血,是父母的肉,是融到父母骨頭裡的牽掛」他的父親似乎聽進去了,滿臉笑容的九十度鞠躬,送別校長並連聲道謝。

       秀貞爭氣順利的考上初級中學,成績優異,三年後又考進宜蘭縣首屈一指的蘭陽女中。

       民國56年,秀貞是就讀初級中學必須經過入學考試的最後一年,隔年政府明令每位學童強迫接受九年國民義務教育,若違反規定家長就得嚴重受罰。為了子女就學必須就近照顧,朱家在羅東貸款購屋,原本經濟就不寬裕,又是雪上加霜,壓力實在喘不過氣,校長得知後又再度出馬,專程前往拜訪朱爸爸。

       開學就迫在眉睫,校長勸說秀貞父親﹕「山上的孩子好不容易考上縣內首屈一指的蘭陽女中,怎麼可以不去就讀呢?孩子本來就是一個家庭命脈的延續,關係著一個家庭之發展,是家庭的希望,像你我這般年紀,職業已定型,不客氣的說,再怎麼努力,也心有餘力不足,我們只有把孩子培植成才,家庭才有翻身的機會。而孩子多,不一定個個都是可造之才,如果有一個出人頭地,就會給家庭帶來希望。俗話說:『君子無本難求利』培植孩子是父母的責任,以現在的社會來講,培植孩子是最好的投資,既無風險,且獲利指日可期。秀貞是個有志氣、有理想、有定見、愛讀書、力求上進的好孩子,好好培植她,一定會出人頭地,為你們家庭帶來希望」。她父親滿臉的無奈靦腆,支唔幾乎聽不清的細聲吐出﹕「不用說再幾年,可是目前給她學費都有問題,想都不敢想她會為家庭帶來希望」。

       李校長安慰他說:「你別急,我今天來要告訴你的事是,可以招個十五人至二十五人的互助會,以你們夫婦兩人平時待人的忠誠熱心,相信為了品學兼優孩子的學費,任誰聽了也會幫忙。初中的學費不是很多,如果成績好還有很多種獎學金可申請,如此你還有困難,即便是以會養會的方式,也要讓秀貞初中畢業。她的成績一定會很好,可以爭取到保送或投考師範學校,食宿學費等都是公費,成績好有更多的獎學金和助學貸款可申請,那時就不需你再愁錢了。畢業了,即是合格的小學老師,由政府分發工作,可申請在本縣國小任教,一般的工人薪水沒法和她相比,並且是終身保障的工作,退休時更有為數不少的退休金。她畢業後,不僅可以馬上幫助家計,並帶動弟妹向她看齊,幫你培植弟妹,你只要三年的投資,很快的再過三年,就可以回收成本,更可使家庭環境改善,真可謂一本萬利,還有什麼好猶豫?困難誰都有,事在人為,希望你做個堅強的好爸爸,現在苦一點,再過幾年和你太太就可安享清福,不要忘了培養孩子獨立,是身為父母應盡的責任,也是減輕家庭負擔唯一的選擇」。

       秀貞的父親終於被校長的話打動,又以九十度的鞠躬並送別校長道謝的說﹕「我會努力不讓校長失望的」,秀貞也順利的入學。

       校長並告訴秀貞﹕「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可是我們的未來是自己去改變的。人窮而不能志短,不論身處怎樣的環境中,我們都要時刻努力提升自己,不停的鞭策自己。人生很長,陪伴我們走到最後的,只有自己,能幫助自己獲得想要的生活的,也只有自己。」

       秀貞做到了。

       校長一席鼓勵的話,在校長辭世的《懷念與感恩》集中感激的說:「今天,我能躋身教界,校長,那都是因為您的一句話。.......教育真的給了我翻轉人生的機會,我踏入了教育界。.......校長您是我生命中的貴人,造就了今天的我,我也要成為學生的貴人,幫助他們渡過難關,也能和別人一樣,開創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因為校長常勉勵山上的孩子;「我們在成長過程中,總有許許多多的溝溝坎坎。總會不斷遇到瓶頸,而每跨過一個瓶頸都會是一段極端痛苦的經歷。但再長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邁開雙腳也無法到達。」

       秀貞確實忍別人所不能忍的痛,吃別人所別人所不能吃的苦,《懷念與感恩》集中她也說:「人生的路巔簸難行,但是山上的孩子必須自立自強,沒錢讀大學,那就半工半讀讀夜校,工廠的作業員、會計助理、營造廠、代書助理,只要能兼顧學業的工作,我都會去嘗試,因為我不能輕易放棄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讀書機會。」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成功根本沒有秘訣,就是堅持到底,永不言棄。

       從朱秀貞的例子,大元山上大元國小的學生,在群山環繞艱困山區的環境,在攀登一座座大山尋找出路,學習到如何穩定、冷靜,這是一個學習鍛鍊的過程,從逆境中找到生機。因此練就了堅強和鋼鐵般的意志,他們知道如何讓自己更加內心強大,並在這個道路上不斷嘗試改變自己的行事方法,並時刻提醒自己。堅強的意志力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具有的,也並非是與生俱來就有或者是不可改變的,它是一種能夠培養發展的技能。

       大元國小的教育,更孕育出校友們擁有寬廣的心胸,博大的情懷,能容纳所有的委屈和不愉快,能忍受鄙視與恥辱。窮不生根,富不長苗,遇到挫折不意味著失敗,沒有挫折也不一定就是成功。在人的生命中,意志堅韌的人就會產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意志是實現人生志向或理想過程中不可缺少的條件,也是個人潛能發揮的必要條件。山上林工的子女,從逆境中找到生機,練就了堅強和鋼鐵般的意志,大元山大元國小造就培育出「許許多多的朱秀貞」。

       生命的際遇不全然是美好的,人生像攀登一座山,在各種逆境中尋找出路,學著如何走出逆境,只有逆境才能讓你快速成長。這是一個學習的過程,我們應當在這過程中,學習如何從逆境中找到生機。對於每個人來說,苦難和挫折都是必不可少的經歷,只要你對自己的能力充滿信心,要相信逆境只是暫時的,這是會過去的,從朱秀貞的身上,可以確定成功的秘訣,就是身處逆境永不改變自己既定的目標,用自己的能力開闢出一條通往成功的最佳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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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 陳東元為台灣水彩黃金時期領頭羊 ‧ 後專司雄偉遼闊油畫創作 ‧ 晚年全心重建童年經歷的林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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