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傳奇


陳燦陽

 

我的父親是南投縣松柏嶺人,在日據時代因為日本政府有計劃大量開採台灣優質的原始檜木林而急需人力,小學畢業年僅13歲的父親因家中上有母親,下有弟妹要扶養,加上鄉下地方求職不易,經由同鄉介紹,因緣際會前往偏遠的大元山,肩負起家庭經濟的重任,開啟長達40餘年的伐木生涯。

剛開始沒有任何伐木經驗的父親,從最基層的信號手當起,先後擔任過不同的伐木勞役工作,當時山區伐木開採工作是以不同的責任區域劃分,分頭開採,每一責任區域內由組頭(又稱為苦力頭或監工如同現代建築工地的工頭)負責統籌,組頭必須負責招募伐木工人以充實人力,讓伐木工作順利進行,人力來源大致由山區朋友介紹或回鄉下(中、南部)從親朋好友中招募,三伯父,小叔,表哥就在這種情況下經由父親的引介下陸續到大元山工作過,因林區伐木工作備極艱困辛苦,危險性又高(在當時山區工人伐木集材,拖木馬,被重達數噸的巨木壓死是時有所聞的事)因此工人的流動率很高,能夠留下來持續伐木工作的皆屬吃苦耐勞,任勞任怨者。

伐木區每一責任區域的成員大致由七至八人組成一個團隊機組,彼此分工合作,各司所職擔任不同的伐木勞役,以完成伐木的整個流程作業,大致可分成:(1)組頭:是整個團隊機組運籌帷幄的領導者。(2)起火工:是蒸汽集材機時代負責點火啟動機械操作手,後來由柴油集材機時代的運轉工取代。(3)運轉工:是柴油集材機時代負責集材機械的操作。(4)信號手:負責伐木集材作業間信號的傳遞。(5)斧材工:負責將參天巨木砍倒再裁切分塊以利集材作業。(6)捆工:負責將集材區的巨木集中、裝車、捆綁、固定,以利車輛運送至林場。

父親因為工作態度認真,吃苦耐勞又有責任心,對於整個伐木作業流程很快就駕輕就熟,工作經驗豐富,最後升任至組頭(曾擔任埤仔線七號組頭),後來因為大元山區結束伐木作業,調往花蓮和平工作站持續工作至退休,前後40餘年,退休後父親延續他在伐木工作的專業技術與經驗,充分發揮個人的剩餘價值,在私人木材開發商借重父親豐富的伐木專業知識與經驗,以高薪力邀聘任至高雄六龜山區擔任伐木作業的總監工,前後四年。至此才真正結束伐木的工作,後來又在台北市內湖擔任停車場管理員有十年之久的時間,是停車場管理員中最年長,最資深,最盡責的員工,直到一場大病住院後,才以75歲高齡結束一生的職場生涯。

父親今年已屆80高齡,經過一場大病摧殘,垂垂老矣,步履蹣跚,再也不見往日奔走於山林野谷的硬朗健康,父親一生的黃金歲月都在山林間度過,印象中的父親總是不多話,他的性格也正像他成日為伍的山林一般,剛毅木訥、沉穩堅定,為了家庭犧牲奉獻,默默付出,無怨無悔。他木訥樸實腳踏實地的個性,負責盡職吃苦耐勞的人生態度,值得我們後生晚輩子女們學習與敬重。他40餘年的伐木生涯,不僅是他的人生、我的家族,更是整個大元山區伐木工人集體心酸血淚工作的縮影與血淚;即使現在記憶力已經不太靈光,只要一提起山上的點滴,他便可以意氣風發、滔滔不絕,彷彿時光又回到了過去蹦蹦車奔馳在山林的歲月。

母親在沒有現代自由戀愛的浪漫情境下,經由父執輩媒妁之言與父親共組家庭,肩負起養兒育女的重任。當時多子多孫的觀念盛行,因此父母並沒有節育,先後生下四男三女(其中一位男丁生下不久就夭折),分別是嬌容(大姐),素英(二姐),紹鑫(大哥),萬建(二哥),燦陽(筆者),素秋(小妹)。一家八口,食指繁多,小孩嗷嗷待補,為了生活父親努力的工作以養家餬口,但仍然無法維持家中經濟的需求,生活時常入不敷出、捉襟見肘。母親為了貼補家用減輕家中的經濟的負擔,經常前往山區從事植樹復育(種杉仔)的臨時工或檢拾(草仔毛)來貼補家用,以解經濟困頓的燃眉之急,這也是當時山區婦女普遍的現象。

雖然山區生活貧窮困苦,物質條件匱乏,但母親總是在過年過節及學校走讀休假期間,想盡辦法滿足我們的口腹之慾。母親的「魯豬腳」Q中帶勁,肥而不膩,吃完後口齒留香,回味無窮。「花生鹹菜甜不辣」香中帶勁,嚼勁十足。端午的「肉粽」是道地傳統水煮的南部肉粽,料好實在。過年的「年糕」濃濃的香蕉油味,甜而不膩……。每樣佳餚都是隱含媽媽滿滿的愛心,讓困苦的童年留下美好的回憶。

感謝生我,養我,育我的父親、母親,因為你們無微不至的細心呵護,我們才能平安順利渡過風雨飄搖的童年。

感謝曾在這窮山惡水,偏遠山區,為貧窮困苦的伐木工人子女無私奉獻,諄諄教誨,以身教言教,身體力行,提供優質教育環境的師長們,因為你們的真誠對待,春風化雨,才能成就今日的我們

感謝東元學長起心動念,一股傻勁,登高一呼,排除萬難,付出行動,得到眾師長,學姊,學長們的認同與肯定,共襄盛舉,將塵封多年消失在荒煙蔓草間的大元山傳奇教育史重新拼湊,還原它真實的面貌,讓曾在大元山生活,工作,求學的山頂人有回溯人生最初,最真,最善,最美的機會,如同鮭魚逆流回溯生命的源頭,如同歷盡風霜遠行的倦鳥,飛回溫暖的巢穴,讓我們再次相聚於此,放下塵世的風霜雨雪、權勢名利,將時空定格在這個曾經令人懷念的青春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