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颱風要來了


蔡美齡

 

氣象預報颱風要來了,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不用上課,因為颱風過後道路會坍方得很嚴重,學校往往會停課一段時間,可以躲在家裡不必去上課,又有饅頭可以吃。颱風天無法升火煮飯燒菜(風會從煙囪灌入),只有利用炭火蒸饅頭果腹,雖然饅頭是鹹的(鹹的不易酸掉),但在物質缺乏的山上,有饅頭吃可算是奢侈,對我們來說是另類的享受。憂的是颱風的威力會將鐵皮屋頂掀翻,撐著雨傘躲在棉被櫥,那種隨時準備逃命的莫名恐懼與不安,讓人無法想像,在風強雨大時,家母總會喃喃自語祈求上蒼:天公伯你要保佑我們全家大小平安。當然颱風過後的景象是慘不忍睹,善後工作更是做不完,尤其恢復上課時功課後,課業趕個不停,作業當然也寫到手酸,山上電燈只到9點,寫不完只好點蠟燭。當時不是不認真,而是家事忙完後才能去做功課,因為家裡養了兩條豬,唯一的女生需幫忙剁地瓜藤及刨(利用刨絲器切成絲)佛手瓜(台語叫香瓜)稍不留意手便受傷,鮮血拌佛手瓜更是常有的事。

記憶裡有一次暑假,父親在颱風來臨前為了要準備豬吃的米糠,下山到羅東採買,心裡想著父親一定會帶些好吃東西回來,三兄妹趁著母親還在苗圃做工,從事務所偷偷地走路到鞍部,想在那裡等父親回來。因為路途遙遠,計劃在半路如果遇上運材的蹦蹦車可以搭個便車,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好不容易才看到運材車到來,三兄妹很有規矩的閃到一邊,等到蹦蹦車過後,大哥二哥手腳敏捷的跳上最後一節台車,一手抓住釘木頭的巨大鋼釘,另一隻手伸出要我快跑,當時的我深怕落單沒命的追趕,跑了好一陣子,他們總算把我拉上台車,真的既高興又刺激。運木頭的蹦蹦車至少有十幾節,司機經過一個大彎道才看到這3個偷渡客,此刻我們感覺車子行進的速度慢了下來,而且是特別的慢,到了鞍部當然被教訓了一番,三兄妹羞愧地不敢抬頭,父親在旁忙著賠不是。回程時我被安排坐在蹦蹦車頭司機旁,父親及哥哥則坐到空的台車上,路上司機叔叔問我為甚麼不招手,他會讓我們安全的坐在車頭,搭乘台車有多危險,萬一翻車命便會保不住,以後千萬不可以再嘗試,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接受教誨,如今想起真的要好好感謝這位叔叔。應該是住四公里??校友的父親,在此深深表示感謝。童年往事數說不完,待下回分享。

 

尋找老同學─阿芳師

 

下午需參加講習,到了講習會場,有很多人且空氣不是很好,反正手上領有講習資料,參考看看大概可以略知一二,悄悄的離席,心想著趁這空檔問問老同學尋找失聯同學是否有結果,真是不敲不響,已找到王阿美了,也不通知一聲,帶著放大的班級合照讓他瞧瞧,車子騎至美容院門口,沒有招牌又在巷弄內,來的客人應該是老顧客,有一位歐吉尚手上帶著工作手套衝了出來,我跟他說我要洗頭,擋在門口左看右看:「你是蔡美齡」,這兩夫妻開的美容院生意還不錯,有三位客人,黃振芳正忙著幫客人染髮,示意要我坐下來,既來之則安之,打開話匣子開始訴說童年往事,以下是我們閒聊的對白,與大家分享:

黃振芳熟練的忙著為客戶染髮「40年沒見了你沒有白頭髮」【想拉客戶居心叵測】,拿出列印的老照片讓他指認,「這個大概是我…」,黃振芳的老婆心動的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也過來瞧瞧老公小時後的模樣,說著說著又回去染髮,染了兩三下忍不住又瞧瞧著這張照片,終於客人的頭髮暫時可停頓下來。

「這個人是誰?妳在這裡、這個是游愛珠、陳東元在這裡…」(哈哈繳白卷通通錯)

「這個陳東元真想不到以前是很會畫畫現在甲摮(這麼利害)」(他很會讀書)「他以前不愛玩比較靜,我跟黃水源、陳有來、陳中山、黎順源常玩在一起。」

(以前被打的印象)「有阿!于家駿、陳中山的姊夫胡清晰,好兇,木板條打的好痛還有王什麼?也很兇。」

(王楷基管寄宿舍的後來自殺)「對對王楷基有一次朝會時,有一位同學被五花大綁像五馬分屍以木板條很用力的打。」(是有這麼一回事,後來好像逃跑,學校及學生家長動員很多人去找他。)「老師以前都很兇韓盛鑾、黃烈樟、許德友…」(被處罰時有學生會把書本墊在屁股上,後來被校長知道,男生脫下長褲,女生掀起裙子,校長親自坐鎮,被打的各個都痛的哇哇叫。)「有有,怕被打什麼步都想的出來。」

(你有沒有繼續升學)「我是第一考上員山初中,陳東元他們沒有考上。」,(陳東元、陳有來、黃水源、呂芳映是何籓蓀錯估實力報考宜蘭中學及蘭陽女中,還好有第二次機會,考上東光,游愛珠也是讀東光。)

「我後來轉讀東光怎麼沒見過游愛珠」(你不好意思跟他打招呼吧!)「游愛珠很愛哭,動不動就掉眼淚,你跟我坐隔壁。」(不可能,女生是坐在一起的,我跟游愛珠坐一起。)「那我跟誰坐在一起?」(ㄚ知)

(我們班還有一位許春桃他們家住在溪底苗圃哪)「許春桃有一次莫名其妙被打」(應該叫她寫文章,你也該寫些文章,過年兒子不是會回來嗎,請你兒子寫些童年往事,等你老了可好好回憶)

又看著照片沒回應…,阿芳老婆說:「過年來申請網路」(有沒有找到老照片)「有!有!我去拿」好一陣子問她老婆放在電視旁怎麼不見了(黃振芳改天再找,客人染髮時間是否到了?)

「時間還沒到,以前我當宿舍室長,每天一大早吹口哨叫寄宿生起床,刷牙洗臉後,到中山堂吃早餐。」隨即比起手勢架式十足彷彿回到40年前,(有一張寄宿生用餐的照片,改天列印給你。)

(你以前不是開工廠嗎?美髮做幾年了?)「工廠後來沒開,美髮做十幾年了,我太太先做。」(那你美髮技術是跟太太學的)有點不服氣「我什麼都會做,不用學看了我就會。」好臭屁,洗完頭還不是交給老婆梳理。

又來了一位客人,熟練得洗起頭來「以前很調皮跟同學偷看何籓蓀跟郭美玉約會,何籓蓀問我們有看到什麼?很老實回答看到在親嘴,啪一聲!頭被重重打了一下。」(何籓蓀去美國了)

突然客人唉叫了一聲:「輕一點,太用力了,已經第二次了,你今天怎麼了?這麼高興。」「40年沒見過的小學同學,大元山的。」

(你以前當室長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以前當室長都嗎知道,有些不能講。」(女生被摟抱)「我都親眼看到」。

(陳玉英有人叫她烏雞記得嗎?)「對對她常常跟老師撒嬌」

(以前讀書有見過呂芳映嗎?)「有一次在羅東火車站碰過,她還主動跟我打招呼說要去宜農。」(她很活潑後來嫁給曾文定)「以前跟曾文定常粘在一起,曾文定當完兵又回來學校,也真有緣,有沒有小孩?」(大慨有吧)

「陳東元有結婚嗎?」(孩子都大三了)

「游愛珠過的怎麼樣?」(游愛珠印刷廠經營的很好,是一位成功企業家,孩子也都大學了,陳有來大陸及台灣都有設廠,陳東元說他富裕,我們可能先開個同學會,不要等到明年八月)

「什麼時候?」(大概過年期間吧)「把先生太太都帶去,兩桌也沒關係。」(都可以)

「以前我很會打躲避球」(我也是,都嗎是最後一個出場)(黃振芳你沒繼續升學很可惜,什麼都會,好好回憶童年往事,改天列印部落格的文章給你看看)

「我真的什麼都會,你要我現在出去修理車、賣一串心、謀生都沒有問題,阿芳師報紙登很大篇,你沒看到嗎?」(在那裡?讓我看看)「民國89年中國時報、聯合報,唉呀!沒有留下來。」(阿芳師你是什麼師父)「檀木藝品、我也會命理測字」(幫我測看看)

阿芳師翹起二郎腿:說我明年不好,回程的路上雖然心裡有些疙搭,確也很高興見到這位開朗的同學。

 

灰白的回憶
 

大多數的家庭是嚴父慈母而我家正好相反,在家中上有二位兄長,排行老三的么妹小時候時常跟著父親,到食堂、到鄰居家聊天、甚至到澡堂名符其實的小跟班,是爸媽的掌上明珠,但因為家裡貧窮,父親早期在理髮室工作後來轉任消費合作社的員工,薪水及福利比不上編制內的林區員工,也比不上現場的伐木工人,所以這顆明珠就顯的黯淡無光而變成童玩的玻璃彈珠,及長入學後發現大家好像都一樣,都不是很有錢,除了少數幾位同學,像金崇仁爸媽都是林區員工,且位居高官,用的穿的就是不一樣,令同學羨慕不已,由於舅舅及阿姨生活還可以,偶而會資助家裡,漂亮的吊帶百褶裙、領口繡花的白襯衫、36色粉蠟筆、白金牌鋼筆(同學會時陳有來說曾借過我的鋼筆呢)讓我在班上好不風光,記憶裡低年級時,唯一的參考書弄丟了心疼不已,同學都一直以為我們家生活環境不差。

雖然書讀的不是最好,印象中面臨升學時,導師何籓蓀說我可以唸東光,老師更是三度到家裡訪問,希望能讓我繼續升學,愛珠的爸爸說他孩子多每個孩子至少讓她們讀到初中畢業,而我們家大哥唸書時,每學期張羅學費都是眼淚借來的,二哥畢業後都無法繼續升學,我呢?這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每當想起這件事,至今仍無法釋懷,不聽使喚的眼淚久久揮之不去,貧窮人的悲哀更是無語問蒼天。

因為貧窮加上孩子眾多,大元國校第1至第12屆繼續升學的很少,畢業後男生當學徒,女生有很多到大都會的成衣廠當女工,或當店員或當美髮學徒(當時的學徒必先幫老闆娘照顧小孩、打雜掃地,所以常聽說三年二個月才能出師)而我因為家母至主任宿舍的伙食團兼差,煮完飯後再趕到苗圃工作(趕不上時跑步至現場,為了不讓人說閒話,工作是倍加賣力,家母真的好辛苦)需要我幫忙善後,所以畢業後無緣體會繁榮的花花世界,同年齡層的在事務所只剩我一個,學妹呂麗華又住在四公里也不方便找她,民國57年實施九年義務教育,記得維楨學弟還特地轉告我可以去讀書,不用考試的,當然換來的是失望又是無奈,也曾經要求家母讓我至羅東半工半讀,一方面家母捨不得,另一方面伙食團需要人手,就這樣混混噩噩的過日子,每天開門見到的是一樣的山景,山上的資訊少之又少,主任宿舍有限的書籍如皇冠雜誌、嚴沁的愛情小說(當時瓊瑤的小說尚未出現)幾乎可以倒背,唯一的電視又收訊不良,而且是主任及股長級的才有此享受,收音機不是平劇就是歌仔戲,還有陳一明、吳影廣播劇團、玉文女士講古,知識性的節目好像不多,還好父親會帶回過期的報紙給我看,這是我唯一的求知來源,同學們過年或偶而回山上,穿著流行打扮入時,令人自慚形穢,心中油然而生討厭山居生活枯燥又無味,吶喊著永遠不要再看到大元山。

當寒暑假時山上來了一梯又一梯次參加救國團活動的大專生,更令人羨慕,妄想下輩子一定要出生在有錢人的家庭(阿爸阿母請原諒年少無知的我)山居生活了十多個年頭,直到大元山裁撤,思想未經外界洗禮,也未被污染,心靈比較單純(應該是呆蠢)。

如今因時空轉變,年齡大了對山上有一分很特別情感,甚至想回去看看,是無法理解的矛盾。

 

山居生活

 

住在山上幾近20寒暑,點點滴滴述說不完,有道是民以食為天,就從食的方面開始回憶吧:

記得山上有攜家帶眷的每戶人家,幾乎都會種些菜並豢養家畜,一方面是下山補給不便,得以補充肉食來源,另一方面也是節流。至於開源除了養豬外,其餘的耕作都是自給自足,在居家附近開墾種菜或溪底苗圃旁墾植(溪底距離家很遠,單趟至少需1小時,因搬運不便常種些瓜藤類,新生地土壤肥沃很少施肥,頂多利用燒過的木材灰。),種植青菜絕對沒有使用農藥,每家都是運用自家糞池或者木桶收集尿液,施肥則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前者我們都叫它大肥後者稱之小肥,(天然ㄟ尚好,有機蔬菜40年前大元山早就栽培種植,不相信問問大元國小的學生,個個都是高手)凡季節性的菜都會栽種,吃不完的加工醃製或曬乾,以備颱風斷糧之需,有些拿來餵豬只有少數當綠肥,可真是物盡其用,真佩服山頂人的智慧與勤儉刻苦的精神。

由於四公里有製材工廠蓋個雞舍所需材料容易取得,父親竟然無師自通蓋了一間雞舍,當然傍晚趕雞鴨及餵食的工作就落在小孩身上,如有玩過頭未按時歸宿的雞隻,尋找它們也是免不了的。自小觀察對家禽的習性略知ㄧ二,由其走路姿態可猜出母雞即將生蛋了,此時是我最期待的一刻,白天時母雞喜歡蹲在屋簷下的木材堆上,當它驚喜的咯咯叫了幾聲後,守候多時後,接下來便是運用靈巧的小手,拿取餘溫猶存的雞蛋,熟練的用竹筷一搓(刺一個洞),蛋蜜汁就這麼下肚了,讓母雞錯愕不已,可能是無法回去向室友告狀而心生怨恨不滿,小手常常遭到攻擊報復。飼養的家禽可是等到過年過節才能殺,才有得吃,而且也只過年過節那麼一餐,其餘的留給客人,只有碰上雞瘟,大人煩惱,小孩子暗自高興,頻頻巡視雞舍看看哪隻不支倒地,薑絲炒雞加小辣,真是人間美味,因為病死雞不會留給客人,所以我們連續幾餐可以盡情地大快朵頤,每當雞隻不出門蹲在雞舍打瞌睡時,大人小孩個個心裡有數。

飼養的家禽中養豬的時間較長,大多養兩條。每當父親從羅東買回小豬仔時,也就是殺豬大請客的日子,通常選在農曆初二、十六或三大節(過年、端午節、七月半)宰殺豬隻,天未亮就需起床,借來大火爐燒了一大鍋滾水備用,父執輩及鄰居手腳俐落的走進豬寮,抓起耳朵將其絆倒並迅速綑綁,然後抬出屋前已備妥的木架上再用繩索固定,鋒利的長刀往喉嚨一插再抽出利刃,瞬間流出一大桶的豬血(為了保持腸子暢通好清理,『最後的晚餐』都沒吃到就這麼一刀斃命,難怪聲嘶力竭的哀號。)接著將豬隻抬至水泥地上,滾燙的水一冲數支刀子齊下(拔毛)瞬間清清潔溜溜,記憶裡會有一位較專業的操刀,開腸剖肚切成二大塊交給魚菜部販賣,但從來沒有看到販豬所得,或許是用來減輕負債(抵銷合作社賒帳),豬的內臟及豬頭還有尾巴留下(大人說半夜會磨牙的用豬尾巴在門後打幾下嘴巴就可解除這些壞習慣,我跟哥哥都試過,是否有效不得而知。)這一天家人可有得忙了,酸菜豬血湯外加炸好的棗餅、酥餃、豬油渣左鄰右舍都有份,平常不吃到的却慷慨送人,還要我們跑腿,令人心疼不已,但家母說『吃人一斤也要還人八兩』炒米粉、炒豬肝、炒腰子(豬肝、腰子當時可是很貴的食材)…..至少有12道菜加上紅露酒,保證讓客人盡興而歸,一桌不夠二張矮桌一拼,大通鋪上席地而坐再開一桌,客人愈多表示主人人緣愈好,划拳賞酒笑鬧聲不斷,寧靜山區頓時熱鬧起來,當然第二天吃菜尾(加些筍乾更是一絕)昨天沒到的朋友是座上賓,只是沒前一天豐盛,如果不介意菜尾再分給鄰居吃,因為山上食物保存不易,只留一些醃肉好請晴峰的客人,沒多久,我們又繼續過豬油拌飯的日子,當然這次多了豬油渣拌豆乳醬,只好期待小豬仔快快長大。

山頂人雖然生活貧困,但都很好客,殺豬大請客並不稀奇,家母曾說:『大家對我們好沒機會回報,請人客是人家看得起我們』當時實在聽不懂,只是不敢說出口。

山上有時候可吃到野生動物如山羌(當時並無保育觀念)山豬、竹雞、猓子狸、猴子(因母親說它像嬰兒無緣嚐鮮好可惜)、還有大蟒蛇。較有印象是鄰居韻如父親會將它吊起來(栓死)然後剝皮,引來小朋友圍觀,在好奇心驅使下,我很勇敢的吞下蛇膽(大人說顧目周)接下來就等著吃蛇肉湯,加點薑絲味道鮮美極了,據說可治療皮膚病且不易長瘡(班上有一位陳同學皮膚不是很好,大概沒機會吃到蛇肉),還聽說煮蛇不能在室內,如果爐灶的煙灰掉到蛇湯裡會有劇毒,是否真的至今還是個謎。

天上飛的抓不到,水底游的不放過,家母曾利用溪底苗圃作工午休時與眾家媽媽們利用雨布引流溪水,竟然帶回一便當的魚(溪哥ㄚ),植物類能吃的都不會放過龍葵(黑軌菜)加個蛋花、山茼萵、野香菇、木耳….都成了餐桌上的佳餚;火炭母草、酢醬草…..則是小孩的零嘴,水果類的百香果在鞍部候車時,手腳要快,管他是否成熟,溪底的愛玉子加工處理後滑溜溜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學長呂春生家種的柚子,是大元山唯一的柚子樹,每當中秋節左右果實累累掛滿樹,令人垂涎欲滴,站在圍籬外只可遠觀而不能近摘焉,父親因工作關係總是有辦法弄到一顆(當然是主人送的)酸酸甜甜果肉多汁至今仍未忘懷。

小孩子總是嘴饞,雖然食堂有糖果店,學校也有賣健素,怎奈口袋空空,家裡的黑糖罐搖一搖浮上來的顆粒一一送進肚子,只剩下粉末,窮則變變則通,將粉末倒在紙上包成四方形放在桌腳下,黑糖餅就製成了,牆壁上寄藥包內有葫蘆矸ㄚ的胃散甜甜涼涼,含在口裡捨不得吞下。
合作社有一些罐頭食品,父親只有在颱風來臨時帶回佛祖牌麵筋,小孩生病時帶回黑松沙士或鳳梨及梨ㄚ罐頭,雖然生病不好受,但能吃到這些東西,異想天開好想延長病假呢,手足情深總會假裝吃不下,剩下的哥哥才有機會。

 

民國57年9月11日那一天
 

工作站食堂裡熙熙攘攘的客人吃完午餐繼續往晴峰方向趕路,在事務所附近工作的客人也都各自回去自己崗位,大廚老崔及二廚老丁此刻可能去午睡了,學校離家有一大段距離(學校操場尚未坍塌,在混凝土水泥教室坡坎下一棟。),聽不到學生上下課的鐘聲或學生下課後的嬉鬧聲,山上又恢復了往常的寧靜,只有隔壁的陳媽與牌友們在玩四色牌,偶而傳來玩牌的用語及喊叫輸贏的聲音,午後既沒有太陽也沒友下雨,天色卻顯得有些詭異。

我畢業後無法繼續升學,母親則到苗圃工作,家裡雜務就落到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身上,盡一分心力是責任(記得身份證職業欄寫的是家管),望著一堆已分段鋸好的木材,趁還沒下雨趕緊把這些木頭劈開,待天氣好時可晒乾當燒飯的燃料,家裡養了一隻土狗,我們叫牠希勒(雖然少了一個特字,長得有點像狼狗,比一般土狗大,牠可是一隻很聰明又有靈性的忠狗。)忠實的陪著我,牠看我使力的拿起斧頭劈材,午後原本應該懶洋洋的牠,此時並未偷懶睡覺,很認真的看我工作,在這寂靜的山裡有牠真好,眼前這堆雜木當然沒有檜木那樣好劈,只要沒有長節瘤的木材順著紋路即可劈開,不好處理的就留給父親吧。

大約是2點40分左右希勒突然叫了起來,狂吠個不停,我轉過頭制止,但牠仍吠個不停,並且示意要我看坡坎下方,這是學姐魏秀雲及學妹曹桂香及派出所這一棟長排木屋,不得了,怎麼竄起濃煙,好像失火了。我趕緊叫陳媽看看,陳媽驚叫:「火燒厝!」,牌友紛紛鳥獸散,此刻心想著家中有一只唯一的戒子,是外婆前些時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趕緊搶救放在口袋,接著要搶救什麼?對了有棉被、衣服,除此之外其實也沒什麼家當,搶救出來的東西放在哪裡呢?只好放在戶外與學弟祥宗家附近的空地上。

派出所這一棟共有4間,除派出所、學姊魏秀雲、學妹曹桂香、護士韓秀琴阿姨、事務所劉懷民先生、及派出所員警陳振國眷屬共五戶人家、隔一條步道就是事務所,火勢首當其衝的是總機交換室,當時學妹黃慧敏的媽媽在總機值班,她緊急通知各單位搶救,事務所劉靜朝先生趕緊敲打救火鐘(是以鋼軌吊掛著火警時以鐵條敲打)並搶救事務所重要文件,附近聽到鐘響的紛紛前來搶救,無情的火迅速延燒至整個事務所。

當父親從四公里飛奔回家時,我全身顫抖,結巴得說不出話來,父親告訴我:「免驚!趕快搶東西。」,即刻抱起衣櫥往外衝。

此時媽媽與祥宗、韻如的母親等都在200坎(200個階梯)的苗圃工作,韻如的母親帶著最小的弟弟阿仁去上工,一向乖巧的阿仁今天卻一直哭鬧,怎麼哄他也沒用,母親建議用揹的或許會比較乖,起身幫忙黃媽媽綁揹巾時,發現山腳下不尋常的濃煙,所有的人即刻衝下山。路上韻如的母親急著說:她的3000塊會錢如果被燒掉,怎麼辦?

母親終於回來了,無情的火吞噬著檜木建造的木屋,熊熊的烈火,如沒有身歷其境,那觸目驚心,那驚惶失措,很難體會,感覺是那般地無助。

火苗已延燒至我們家這一棟的屋簷,事務所旁那棵富油脂的松樹也岌岌可危,我跟母親及鄰居婦女們無助地下跪,祈求老天爺幫忙滅火。

遠在溪底苗圃工作的眾媽媽們,四公里及鄰近的長輩、學校的師長全都動員幫忙滅火,有些腦筋動得快的駕著輕便台車將棉被及貴重的東西往四公里搬,遠離火災現場,山區的建築物都是用檜木依山而建,火勢若不及時控制就有可能往上延燒,那後果就不堪設想。已經是熊熊大火了,滅火器根本派不上用場,又沒有灌救用的輸水帶,只能提著水桶或臉盆,一桶一桶、一盆一盆的潑水撲火,或許老天爺疼惜這些無助的山頂人,風勢並未助長,火勢並未往上延燒。

雖然沒有及時雨,燒毀兩棟房屋的火勢總算撲滅了, 5戶的家產及事務所被燒殆盡,財務損失難以估計,所幸無人傷亡。
天色漸漸暗了,男士們輪流看守火場餘燼,其他人各自回家休息,父親搶救出的衣櫥(大約是現在的五斗櫃大小)此時需2人合著抬才搬的動,棉被及衣服還有一時情急所搶出的東西,有鋁鍋、空鐵罐………,一一歸位。

這一晚大家都睡不著,議論紛紛:如果火勢延燒依山而建的檜木屋,即使搶救出的家當放在戶外的空地上應該也無法倖免被燒;也有人說前幾天有一隻狗爬上屋頂(有此一說狗爬上屋頂將有火災發生,雖不可考山頂人卻很忌諱狗爬上屋頂)。很多人把棉被衣物往四公里送,萬一火苗不小心跟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四公里有火藥庫、油庫、發電機、材料倉庫、合作社,員工宿舍………,後果不難想像。

民國54年晴峰火燒山時,紅紅的山頭偶而會飄來灰燼,工作站事務所擔心整座山延燒起來引發恐懼,曾計劃萬一危急時往溪底逃命,那是不久前不堪回首的記憶,如今卻在我眼前發生,要面臨的是可能無家可歸且財務瀕臨一無所有的窘境,事發時更不知該往哪裡逃命?

往昔這場火災,身歷其境、歷歷在目,如今餘悸猶存,感謝所有參予救火的長輩們,一場大火雖然燒掉了遮風避雨的5戶人家,卻也凝聚了山上人同心協力、患難與共的情感。對當年參與救火的所有人,再次言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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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該文年初斷斷續續寫了一半,聽東元同學說祥宗、韻如媽媽生病在台北住院,因工作忙碌,每天加班工作,心理雖然惦記著想前往探病卻一直無法成行,待我知道黃媽媽驟然離去時已是出殯晚上,懊悔自責整夜無法成眠,黃媽媽是我們的老鄰居,待人誠懇、個性爽朗,視我們家兄妹如己出,從羅東回山上總不忘分些東西給我們解饞,遺憾未能送她老人家最後一程,每當想完成此文時久久無法動筆 ,面臨截稿日的逼近,以極度傷感複雜的心情完成此文。(黃家兄妹各個都很傑出大哥張祥是公務員,祥宗、韻如、祥仁皆服務於教育界作育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