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山的回憶


王愛寶

 

我在大元山出生,一直到讀國二就沒有再回到山上,想想真有點遺憾。

我上有五個兄姊,因為是老么,沒吃過多少苦,家住在四公里,每天上下學,沒有住宿生那一段經歷,只知道住宿生好可憐,都要自己洗衣服,不能回家吃飯、睡覺。

記得國小上課,冬天天氣太冷手都凍得無法寫字,後來高年級時教室裡裝設有火爐,我們都會把午餐的饅頭留起來,放在火爐上烤,在當時覺得真是人間美味。

山上沒有什麼娛樂,只有收音機可以聽,可是一到晚上時常收訊不良接收不到,也沒有電視可以看,每天接觸的都是綠色的山林,這大概是山上的孩子視力較好的原因吧。

夏天左鄰右舍會將椅子搬到戶外,大人聊天講古,小孩子就在旁邊跑來跑去玩捉迷藏,晚上捉迷藏真是刺激有趣。

山上的孩子放假的時候都要幫忙家事,到菜園拔草、鋸木材,搬材火,大的要照顧小的,也因此大姊為了照顧我,挨了不少板子,到現在她想起來都還會笑著指著我罵呢!山上的孩子都沒有讀過幼稚園,學齡前大姐常帶著我去上學。有一次同事的小孩問我「阿姨你讀哪個幼稚園」?我告訴她我沒讀過幼稚園,她想了一下居然用很同情的口氣問我「阿姨妳小時後是不是住在孤兒院」?

山上最常碰到的就是蛇,記得有一位同學的媽媽被蛇咬了,連夜送到羅東急救,後來如何就不知道了。記得隔壁有一位姜先生,很會捉蛇,所以我們時常有蛇湯可以打牙祭。

學校每次遠足就是帶個便當到溪底去走一回,然後再爬上山來,現在覺得挺無聊,不過在當時大家可樂的不得了,因為帶便當會有菜埔蛋,這在當時算是最好的食物了。

前幾個月班上開小學同學會,聊到國小的老師,大家最記得郭美玉老師和馮致中老師,這是兩個極端老師的代表。三年級是郭美玉老師教的,她非常的兇,有時候心情不好時常全班處罰,用棍子打手心甚至無預警的打頭頂,要不全班拿椅子罰站,有時候也會打耳光,作業更是多的做不完,山上晚上固定時間熄燈,所以時常要點蠟燭寫功課,有一次太累了打瞌睡,居然眼睫毛被蠟燭燒到了。而四年級的馮致中老師卻是一個非常有愛心的老師,從不體罰,他想盡辦法鼓勵我們讀書,成績進步的同學他會替他們拍照做為鼓勵,而且為了要提升我們的國語程度,時常在午餐時間讀一些文章給我們聽,想盡辦法找一些舊的報章雜誌或課外書讓我們閱讀,可惜後來調走了,我們畢業時他還有回來,全班都很想念他,不知他近況如何,希望還能和老師閒話家常。

記得學校裡王楷基老師寫的一手好毛筆字,學校每次發獎品都是用舊報紙包著新簿本或鉛筆,然後王老師用小楷在上面工整的寫著得獎人的姓名。有一陣子學校養小白兔,也都是王老師在照顧。而韓盛鑾老師講話很幽默,心算很快,當時覺得全天下最聰明的人就是他。葛光愛老師長得很可愛,記得馮老師都叫她小鴿子。郭振勛老師象棋下得非常好,後來和我成了同事,現已往生。張宜忠老師也很會畫畫,記得他離開時送我一幅聖母畫像,可惜後來弄丟了。吳丁貴老師會吹洞簫,有時候空閒他會吹給我們聽,記得他最喜歡吹的一首曲子是「秋水伊人」那淒涼的簫聲,時常縈繞在耳邊,可惜他已過世,再也聽不到他優美的簫聲了。

日子過的真快,童年的玩伴現在大都已是子孫成群了,歲月的痕跡刻印在每個人的臉上,不知2008再見時彼此是否還能捕捉到往日的容顏?

2008元旦15屆同學會,與會者有陳枝田、盧武容、盧枝福、吳基梓、吳基材、陳林平、林東山、游月娥、游惠楨、高淑薇、王愛寶。


我們這一班(53年入學的)

 

2008年元旦,我們這一班同學會,與會者有陳枝田、盧武容、盧枝福、吳基梓、吳基材、陳林平、林東山、游月娥、游惠楨、高淑薇、王愛寶。

在餐會中大家想起小時候的玩伴,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首先被大家攻擊的就是陳枝田,因為每次調皮搗蛋都有他的份。游惠楨首先發難,她說陳枝田用石頭丟她,結果玻璃破掉、碎片就插在惠楨的額頭,當場血流滿面,到現在還記恨在心;盧武容也說陳枝田和幾個同學設計他,騙他到林茂鑫家中,結果被他家的惡犬追的呀呀叫,狼狽不堪,此仇至今還未報。陳枝田雖然被這些人恨得牙癢癢的,不過他卻是一個鬼才,他能無師自通的彈風琴,還會伴奏,彈的比學校裡的老師還要好,所以一直到畢業,每天升降旗典禮國歌和升旗歌的伴奏是他的專利,大元國小的學生大概沒有人比他更出風頭了。

我和惠楨從小就八字不合,天天吵架,桌子中間還畫了一條楚河漢界,誰超過一點點都不許,有一次吵到很兇,被韓盛鑾老師叫到辦公室,一人一支棒棒糖,才結束這場架;還好惠楨三年級時就轉到平地就學,我也沒人可吵架了。可是我倆卻有一個共通點,就是討厭吃學校的午餐(都是歪嘴雞),聞到那個味道就想吐,常常被老師逼著吃,邊吃邊掉眼淚,我還好幾次吃到吐,可是不吃午餐惠楨回家會被媽媽罵,我比她幸運,我有一陣子都獲准中午回家泡牛奶喝。

林東山是到小學三、四年級才念大元國小,剛開始因為聽不懂有些老師的鄉音,功課直直落,還曾經想捲鋪蓋回家去。記得有一次流行性感冒,大部分同學都請假,全班只剩林東山和陳玉金兩個人,被陳玉金緊迫盯人叫他做功課,至今還耿耿於懷。盧枝福還記得周世明老師鄉音很重,上『明日歌』那堂課時,把「明日明日復明日」唸成了「明而明而復明而」,把大家聽的一團霧水,也難怪林東山當時會適應不良了。

月娥從小個性溫順,很少看她生氣。有一年冬天大家圍在火爐旁,陳祈勳拿著ㄧ支火鉗問月娥的妹妹惠玲「妳要燙嗎」?惠玲聽成「妳要糖嗎」?結果一點頭,陳祈勳就將火鉗往惠玲的臉印上去,當場燙出了一個紅色的疤痕,還好長大以後疤痕已消失,要不然豈不破相了。

吳基梓和吳基材這對雙胞胎,個性和長相完全不同,尤其是吳基材,一直默默的收集著有關大元山和大元國小的資料、照片,投注的心力不是我們所能想像得到的。記得小時候在溪底玩,我玩丟石頭,一不小心打到吳基材的頭,當場血流如注,把我嚇死了,回家後,媽媽還特地到合作社買了一包雞蛋親自登門謝罪。吳基材,對不起,請接受我這遲來的道歉吧。

高淑薇是住校生,有一次曾校長和夫人下山,晚上淑薇和幾個女同學到校長家和吉普作伴,一開始大家玩得很開心,不過到來一陣強風颳起了屋頂的鐵皮聲,把大家嚇的把頭埋在棉被裡不敢出來,到了第二天還是班上的男生去敲門,她們才敢冒出頭來。

同學共同的回憶是:過年前兩個月買的鞋子捨不得穿,只好在床上穿了走來走去,而且鞋子還會大兩號;過年的新衣往往就是買制服,因為上學也可以穿,可說是一舉兩得。過年時家家戶戶收音機開的震天響,聽的都是差不多的北管等音樂,大家聽不懂,只是圖個熱鬧而已;有一次工作站林清池主任搬了一台電視機上山,一大堆人興奮的圍著電視機引頸企盼,結果因為山上收訊欠佳,天線調了老半天,就是看不到畫面,唉!真是空歡喜。

大家都覺得,學校裡的老師大多是有愛心的,但是遺憾的是也是有一些行事風格獨特的老師,像我們班曾經有一位導師,每次午餐她都先去撈菜,她ㄧ撈完裡面的料也就所剩無幾了,這些細節其實是會印在小孩子童稚的心靈。而陳枝田至今難忘的是被某位老師叫到辦公室,然後在臉上用毛筆寫著「不要臉」三個字,還要站在教室外面罰站,至今他連爲什麼會被處罰都不曉得,現在想到都還氣憤難平。

幾十年過去了,看到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個個都已成家立業,唯一不變的是山上孩子純樸善良的個性還是隱隱流露在每個人的身上;盧武容成立廣告公司事業穩定之餘,還擔任宜蘭縣消防工作,默默的守護著大家的生命財產;而陳枝田除了還是保持他貫有的幽默和戲謔外,也在宜蘭縣救難協會服務了幾十年,救人無數,所以以前被他欺負的同學們,你們就原諒他吧!

每次開同學會,都有新加入同學認不得我,『猜猜我是誰』就成了當天的第一齣戲碼,真是有夠鬱卒;所以在此通告我們這一班的同學們,下次見面時要先想像將小時候那個有嬰兒肥的阿寶,縮小一號,往身材袖珍型的同學去找,就找得到我啦!


我的走讀生活
 

住宿生都很羨慕每天上下學的同學們,但是走讀生也有他的辛苦;記得自己每天早上從四公里走到學校途中,要走過許多的橋,有的橋上面沒有鋪橋板,只好走在一段段的枕木上通過,從小就有懼高症,有一次過橋時看到下面潺潺的溪流,一時心慌,結果一腳踏空從橋上掉了下來,成了第一個跌到橋下的學生,從此有一段很長的日子連睡夢中都夢到自己掉到橋下而驚醒。

記得有一年下大雨造成山崩,把橋沖壞了,結果搭了一座臨時吊橋,只有一條繩索繫著,而且橋面還傾斜著,這時候每天放學韓盛鑾老師就會率領年輕的男老師一起護送我們過橋,有些調皮的男同學還會故意在橋上用力的搖晃著,引起女同學一陣恐慌尖叫,當然事後這些調皮搗蛋者免不了被韓老師斥責一番。

夏天快到了,鐵軌兩旁爬滿了噁心的毛毛蟲,連地上都是,看的都起雞皮疙瘩,只好踮著腳尖連蹦帶跳的跑過去。這時節連蛇也會出來湊熱鬧,有一次上學途中居然一路上碰到了三條青竹絲,這時候只好遠遠的和它對立著,只等著蛇大爺趕快離開才敢繼續前進。

最讓人頭痛的是有時候為了同樂會表演,曾校長夫人會要求走讀生晚上到校排練,幾個女生回家走在漆黑的路上,就著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心裡害怕又都不敢說,有一次還差點踩到一條出來夜遊的龜殼花,回家時都還心有餘悸。

冬天下雪時,路面變得又濕又滑,家長就會告誡我們千萬小心,只要稍不留神鐵定摔個四腳朝天一路滑下山坡去。

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幫忙用刨絲器刨佛手瓜或番薯,煮熟給豬吃,因此時常一不小心就刨到自己的手,下場當然是鮮血直流,家裡的豬養的肥肥壯壯的,我不只貢獻了勞力也貢獻了不少血肉。

寫到這哩,住宿的同學們,你們也不用太羨幕走讀生了。

由左至右  前排王愛寶、陳愛玉、媽媽、陳愛珠。後排陳百松、陳百森、陳百安。

 

大姊陳愛珠的回憶


王愛寶

 

大姊是在四、五歲時跟隨家人到大元山,當時每戶人家都是一樣的窮困;大姊七歲入學,算來應該是第七屆;班上同學有陳月娥、陳祝、陳寶蓮(坐在隔壁)、呂芳玉、呂福來、陳旺財、魏秀英、陳炳煌、張金鳳、蔡德欽、陳乾聲(已往生)、許牡丹、林阿丹、駱有田等(其餘的忘記了)。

年級的導師是顏錫忠老師、他是位原住民,他兒子也在班上。有一次在學校裡把兒子打到在地上翻滾,大家都嚇呆了。二年級分兩班、忠班是楊鳳嬌老師、大姊在孝班,導師是彭炳堂,後來取了學校的工友吳秋菊為妻。大姊是個感性的人,有一次大哥他們班的汪傑老師要離開學校,班上同學不捨都趴在桌上哭,大姊從外面走過看到這一幕,竟然也跟著哭的好傷心。三年級的導師是于家駿老師,他最喜歡用食指刮學生鼻子,小時候家境貧寒不能準時交出學費,大姊被刮過鼻子流鼻血。不過大姊因為從小功課各方面都很優秀,每次代表學校參加大同鄉的演講比賽都是于老師帶她去的;大姊很喜歡演講比賽,因為除了每天要在朝會演講給大家聽外,可以不用上課,也不用考試,自己跑到外面樹下背講稿,快樂又逍遙。

四年級的導師是胡清晰老師,後來娶同學的姊姊為妻,常帶大姊去參加書法比賽;不過書法是王楷基老師教的,他還送大姊一本九成宮習字帖;王老師是個溫文儒雅的好老師,記得他自殺時是我大姊夫張平發連夜開蹦蹦車送他到鞍部搭流籠的。五年級導師是黃烈樟,六年級是韓盛鑾,兩位也都是好老師。

六年級時晚上要到學校自修,當時最怕鬼,都叫陳旺財走在最後面;有一次在回家漆黑的路上碰到一個女人坐在那邊哭,把大家都嚇死了,以為是碰到鬼,後來才知道是同學的媽媽因為女兒過世在傷心,不過從那次以後晚上我父親就會陪著大姊到學校。

不過家境實在困難,大姊還是無法上初中,小學畢業後除了幫忙家務外也會到苗圃工作幫忙賺錢,晚上大姊和我會躺在被窩裡唱歌,把ㄧ本流行歌曲幾乎都快唱完了。有一次大姊帶著我到工寮去鋸木材,我閑著無聊在那裡爬上爬下,結果摔了下來,額頭摔了個洞血流如注,把大姊嚇壞了,趕緊抱著我到楊鳳嬌老師家去包紮,到現在額頭還有一個疤;當然大姊免不了又要挨了一頓罵,真是抱歉。

後來大姊和游春子兩人到羅東學裁縫,借住在林場阿姨的家,寒暑假會帶我一起去做伴,大姊每天上午上課都會帶我一起去,中午回阿姨家大姊會在院子裡用小火爐生火煮飯,讓我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大姊對家政很有天份,沒多久回到山上就開始替左鄰右舍做衣服,記得也幫郭美玉老師做過幾套漂亮的孕婦裝,我也時常有一些剩餘布料拼接而成的漂亮衣服可穿。大姊烹調的技術得自母親遺傳,不過青出於藍更勝於藍,18歲就能夠辦桌,真有夠厲害。

大姊18歲就在我養父王春和的措合下和張平發結婚,大姊夫忠厚老實,爸媽都很滿意。從小我和大姊最親,她結婚後我很不習慣,少了一個伴,而且寒暑假少了一個幫我寫功課的人(我喜歡看小說,所以常到開學前一天才發現寒暑假作業都沒寫)。

大姊雖然無法繼續升學,但是相夫教子,兒子張國輝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已經有台灣和大陸的會計師執照,連我這小阿姨都與有榮焉;現在和妹妹合夥在羅東開了一家『正達會計師事務所』。

大姊現在又有一樣新技能,那就是勾毛衣;她勾的毛衣具有職業水準,什麼花樣都難不倒她,她現在最大的樂趣除了和大姊夫在家含飴弄孫外,大概就是勾一家大小的毛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