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緣在山中


呂富美(民國52年至56年)

 

懷著忐忑不安的沉重心情,提著簡單的行李,坐上開往羅東的火車,懊惱著在學生時代,因為沉迷小說,所以成績不理想,以致,從台北女師畢業後,被分發至宜蘭縣大同鄉的大元國小任教。

大元國小位於海拔約1000公尺交通不便的偏遠山區,到縣政府問明交通路線後,先到羅東的林區管理處搭乘客貨兩用的大卡車。只見陸續來了許多乘客,個個都大包小包的或背或扛裝滿物品,我好奇的打量他們,他們也發現陌生的我,有人好心的問我去哪裡?我說到大元國小,立刻有好心人指引我要坐蹦蹦車到大元山工作站下車,正當我聽得一頭霧水,又有人招呼我「新來的老師來上車喔」,隨著眾多乘客爬上大卡車上,一會兒整個車廂擠滿了人,車子離開廣興經寒溪到古魯的索道頭,搭索道,坐蹦蹦車,輾轉數次,約花三個多鍾頭時間,才能到大元山林場工作站。

當交通車離開廣興後,進入一條乾枯的河床,佈滿大小不一的鵝卵石,車子開始左摇右擺,顛簸不已。

卡車廂設有左右兩排長椅,供人乘坐,車頂另有鐵支架上蒙著厚帆布,來遮風避雨,頭頂上有長鐵桿,以利站立者抓握,保持身體的平衡。

河床上的車子像跳舞似的劇烈搖晃,陣陣汗臭味撲鼻而來,大家依然談笑風生,閒話家常。我像外星人夾雜其中,五味雜陳,火車上懊惱的情緒再度襲來,「未知的學校,遙遠的路程,惡劣的路況…」百感交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老師!你是不是暈車,快過河床了,等車過寒溪,進入山路就好走了」好心人的話,像為我注入強心針,給我勇氣。

「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很熱」羞赧的回應著,慌張的掩飾著不安。不知不覺中車子進入山路,山路是一條蜿蜒的泥土路,像是九彎十八拐似的,一路搖晃前進。

終於車子停了,大家紛紛下車,我拎著行李尾隨於後,環顧四周,只見近的遠的都是青翠的山,綠意盎然,忍不住貪婪的大口大口的深呼吸。

索道頭架著幾根黑色的大木柱,成ㄇ字型,中間有兩條粗大的鋼纜,延伸至對面的高山上,利用摃桿原理,來回運送著山上的木材和來往的人們。

我好奇的看著工作人員,把空的運木托車架,一層層的疊放捆綁住,於是拖車架沿著鋼索緩緩上升,對面山頭在另條鋼索上,垂吊著一個黑色的大木廂,臨空而降,至地面喀嚓一聲停住。工作人員不慌不忙的穩住木廂,打開廂門,人們魚貫而出,這邊等候的人也陸續進入。

我躊躇著打量這簡陋的黑木廂,「老師!趕快進來,一會兒就到了」「老師別怕!我在山上住十幾年了,經常來往安全得很呢!」不敢猶豫了,趕緊進入,以免耽誤眾人的時間。

鎖上廂門,木廂騰空而起,清涼的山風,徐徐吹來,頓覺舒暢。從旁人的頭肩縫隙望出去,正好看到白雲飄來,哇!好似騰雲駕霧般來到仙境了,心情豁然開朗許多。

喀嚓一聲,木廂到索道頭,「老師我到家了,有空請來玩」「老師我們還要去坐蹦蹦車,很有趣喔」

短短兩個多鐘頭的相處,或許是我的遠離家鄉,或因為身分特殊,大元山的人們熱心的照顧我,像多年的老朋友。一路上的擔憂受怕,漸漸消失。在蹦蹦車上,不停的訴說他們的子女也就讀大元國小,雖然我記不住他們的姓名,但是這些淳樸熱心的臉龐,至今四十幾年了,依然縈繞在腦海中。

輾轉乘車終於到大元山工作站,好心人指引我下車,正要分辨東西南北,耳中聽到「呂老師,我們來接你了」原來李校長帶著韓老師來了,因為熱心的家長早已打電話通知校長「新來的女老師到了」,心思細膩的校長,穿著旗袍,神情優雅的以她和藹的笑容,親切的聲音,歡迎我的加入。我如沐春風,溫暖極了。

跟隨校長拾級而下,映入眼簾的是兩旁翠綠的松柏,一棵棵挺立著,像是夾道歡迎著遠離家鄉的我,此刻我已愛上大元山了。


後記

從事教育是我一生中最熱愛的工作,教了多年須面臨退休時,經常思索如何做生涯規劃,79年得知故宮博物院要招募義工,我毅然的加入,從學校教育拓展成社會教育,至今依然服務中。

88年應朋友相邀,泰北金三角地區,有一批軍隊從雲南抵抗共產黨,翻山越嶺扺達泰國北部落腳,他們娶原住民「阿卡族」為妻,生養子女後,很想子女接受中華文化,無奈泰國政府打壓,又位於窮鄉僻壤的偏遠山區,生活困苦,只能因陋就簡的自己來教。

天主教到此傳教,得知此事,便回台招募正職的老師擔任義工,自己需自負來回機票和伙食費,于寒暑假成行,為期一個月。

一個月的相處,很受尊重,廣受好評。回國後,常把泰北山區和大元山相比,我最熱愛的還是大元山。


養兔記

 

五十年代的社會工商不發達,經濟不繁榮,民間卻興起一股欲改善家庭經濟的養殖熱,在鄉下地方是養豬、養雞鴨。在都市中有養魚,養兔子,養白紋鳥等,紛紛利用家庭有限的空間,來養殖副業以期增加家庭的一點收入。

有一天在報紙上,看到台北縣土城,有一家種兔養殖場,引進國外的兔種,成長迅速,繁殖力強,兔肉可供食用,頗受好評。
校長看到報導靈機一動,山上的孩子,普遍營養不良,個個身體孱弱面有菜色,囑我趁著返回台北之便,去養殖場參觀,順便帶回幾隻小兔子,並要韓老師採購木板,準備釘兔子籠。

小兔子帶到學校後,可是大事一件,由王楷基老師,韓盛鑾老師和曾文定先生一起負責釘製。於是鋸木聲、釘釘聲,伴著好奇圍觀的同學吵鬧聲,熱鬧極了。散發著特殊香氣的杉木板,一片片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金色光芒,原先堆得高高的木料,由上往下逐層逐層的降低,終於一個嶄新的,美麗的旣高大又堅固的兔子籠,在同學們殷切的期盼下落成了。

小兔子一隻隻的被放進籠子時,周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我要那隻小白,我要那隻灰灰,我要那隻小黃」。簡單隆重的落成典禮,認養儀式一倂在同學們的歡呼聲中完成了。

操場右側的菜園,經常有小朋友溜去摘菜,以便餵食小白兔。於是負責種菜的大哥哥、大姊姊更勤于挑水擔糞,照顧菜園,再也不覺得挖土鋤草的苦,挑糞桶的臭了。

天氣晴朗時,王老師会把小兔子抓出來,讓小朋友撫摸遊玩,毛絨絨的肉球依偎在小朋友的懷中,不時的抬頭與小主人互視。有的同學則把牠放到地上,來一場小小的人兔賽跑。這時的操場,宛如園遊會般,充滿了歡笑聲。

皇天不負苦心人,經過約半年時間,小兔子成功繁殖幼兔,身兼園長的王老師,篩選出種兔,其餘的大肉兔交給兩位廚工媽媽烹調,香噴噴的紅燒兔肉爲山上的孩子加了菜,解了饞。

至今四十年了,偶然想起,耳邊猶響起小朋友的歡笑聲。

 

做包子

 

學校中有多位老師是山東人,做麵食是家常便飯。於是校長去爭取一批麵粉,來為同學做包子,換口味。

包子餡一般是豬肉和蔬菜,但是豬肉很貴,校長說用豬油渣來代替,因此韓老師到羅東買一大包豬油渣回來。

前一晚先要發麵,第二天高年級的同學拿著籮筐到校門旁去摘香瓜,這種香瓜並非水果的香瓜,而是長的像佛手瓜,葉子前端長長的嫩鬚,就是市面上賣的龍鬚菜。在山上土質不是很肥沃,卻很有韌性的滋長著,在颱風天,或豪雨成災,溪水暴漲使交通中斷時,山下的菜無法運送上來。此時龍鬚菜和香瓜就是山上人家的救命菜了。

王老師忙著指導沒做過包子的廚工媽媽,先把香瓜洗淨,刨成絲,再把豬油渣剁碎,蔥是菜園種的甜蔥,切成細花,加上調味料拌成餡。

這桌是韓老師忙著揉麵、擀麵皮,其餘的老師幫忙包包子,除了二三個留守的老師外,幾乎全體老師總動員。

此時的學生最是乖巧,自動自發的上課下課,溫書打掃,一如往常。同學間早已知曉今晚有包子大餐,互相規勸別調皮搗蛋,好讓老師專心做包子,大夥才有口福。

放學後,同學們魚貫進入餐廳,一籠籠又白又胖的大包子展現在眼前,熱氣騰騰的,香味撲鼻。老師們顧不得身上沾滿了麵粉,指揮著早已迫不及待的同學,小心吃別被包子燙傷了。聽說最高紀錄有大胃王同學一口氣吃了十來個包子,才滿足的抹抹嘴離開。


溫馨童心
 

教書是我的最愛,尤其在大元山的日子,真誠的對待學生,日子雖然淳樸平靜,然而並不乏味。有一天早晨進入教室,桌上放著一小鋁鍋,掀開鍋蓋,裡面是溫熱的紅白湯圓。我問同學是誰放的?沒人回答,卻只有全班嘻嘻的傻笑聲,我故意說「既然沒人的,我不敢吃拿去倒掉好了」「老師是我拿來的」心急的林同學急忙回答,「你為什麼要帶湯圓給老師呢?」「老師我阿嬤說今天是湯圓節,要請老師吃湯圓」好感動喔!原來冬至到了,雖然出門在外,依然可以分享家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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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教室坐下開抽屜時,忽然跳出一隻青蛙,我嚇了一大跳。小時候鄰居到河邊捉青蛙,常送給我們加菜,我母親還教我用青蛙的皮,蒙在空罐上用線纏緊,再放到陽光下曬乾,就是自製的小皮鼓了。所以青蛙旣不陌生又不害怕,我笑笑的問是誰放的,這次王同學很快舉手承認,還很靦腆的說「我只是覺得青蛙很可愛很好玩,要送給老師」是啊!青蛙也是我的玩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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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是一個大自然教室,也是孩子們盡情玩樂的園地,生活貧困、物質缺乏難不倒這些山的兒女,到處生長的蟲子、野花任他們採摘。大概他們也知道我童心未泯,男生常抓來各種昆蟲給我看,女生更是各種奇花異卉携來,讓我見識見識。
還有香噴噴的烤地瓜,Q軟的草仔粿,散發竹香的粽子,更是同學們無私的與我分享的愛,著實讓我解饞不少。只是當時年少,竟不知是清苦的家長們省下自己的口糧,慰籍遠離家鄉的我,想來真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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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因為住家路途遙遠,學校採彈性上課,每二個星期放三天假。有一次收假返校時,一年級的陳同學興沖沖的跑來找我,「老師!老師!你看我媽媽去羅東幫我買的衣子和爺子」一面不忘比著身上穿的新衣和腳上穿的新鞋。我恍然大悟,連忙糾正「不是衣子、爺子,是衣服、鞋子啦」「可是老師不是教我們桌子、椅子、桃子、李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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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同學返校第三天,哭著來找我,「老師我的錢不見了」,班上有人失竊,很令人頭疼,連忙要他說明失竊的經過。原來愛子心切的媽媽,把給他的三元零用錢,細心的用布包起來當作包扣,縫在衣服上當紐扣,並一再叮嚀「不可以告訴別人,一次只能用一塊錢」,天真的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欣喜,悄悄的告訴兩位好同學。兩人聽了半信半疑,趁他不注意時用刀片割下紐扣,錢拿去買糖果了,兩位同學承認因好奇而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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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林同學一直悶悶不樂,上課時發覺情況有異,詢問後知道是橘子不見了,糟糕!又是失竊,還是昨天的事,橘子一定忌了五臟廟,要如何查起?先安慰他幾句就繼續上課。下一節上課時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大西瓜,從西瓜的外皮、果肉、汁味討論起,再畫幾根香蕉來討論,﹝五十年代農業不發達,水果有限,品質不佳。﹞
最後切入主題─橘子,我說「橘子的外皮是紅色的」眾人說「不是!不是!是黃黃綠綠的」此時橘子剛上市,多半家庭還未採買來吃,同學憑著記憶回答,「那它吃起來也像香蕉一樣甜喔」「沒有!沒有!」「那是什麼呢?」一年未吃過,印象模糊,只記得絕不是甜的,「是酸的」大家不約而同望向回答的同學,「你怎麼知道是酸的」「我昨天有吃過啊」「誰買給你的?」「我…」老實的同學一時語塞,羞愧的低頭。

 

山林大火
 

96年10月客居美國落杉磯,南部的聖地牙哥發生山林大火,蔓延至郊區的高級住宅區。美國雖然科技發達,有最先進的消防器材,奈因天乾物燥,火勢兇猛,延燒約一星期始撲滅,造成極大的財物損失。

看到這慘痛的消息,不禁想到四十年前親身經歷的大元山的山林大火,火場逃生,歷歷在目,餘悸猶存。

約在54年的暮春三月,下午四點學生放學後,住校生集體在宿舍旁的廣場上,等候由王老師帶隊去洗澡 。女生大都幾個人一小組,拿石頭在泥土地上,劃方格玩跳房子的遊戲,男生則隨興的玩追逐遊戲,我們幾個老師在旁邊聊天。

突然有眼尖的同學大叫「老師!山上失火了」大家不約而同的停止嬉戲,往山上望去,只見重重的高山後,竄起陣陣濃煙,「老師!那是晴峰,我家在那裡怎麼辦?」更有女生哭喊著「老師!我爸爸、媽媽都在那裡,怎麼辦?怎麼辦?」幼小的弟弟妹昧,看到姊姊哭,就跑來抱著姊姊,一起放聲大哭。

老師們立刻分頭去安撫家在火場災區的同學,我摟著焦急哭喊的姊弟妹,安慰著。

此時,蹦蹦車一路呼嘯而過,伴隨著鏗鏗鏗的鍾聲,更覺淒厲。正在做晚飯的校長,聽到這不尋常的聲音,也趕過來一探究竟。順便安撫著焦急的同學。

又一輛蹦蹦車鏗鏗鏗,一聲緊似一聲,大家不由得心往下沉,眉頭深鎖。校長當下決定「韓老師去保健室拿急救箱,呂老師和我三人,共同去災區,協助救災,山上氣溫較低,先回去穿保暖的衣服」,校長冷靜沉著,指揮若定,還不忘此時春寒料峭,叮嚀要保護身體。

校長回家先滅爐火,再把菜收進碗櫥,穿上黑色的長大衣,我們一起坐上蹦蹦車。整個車廂,都是林場的員工,穿著工作服,迅速的正趕著去救災,看到校長很是訝異,經校長說明來意,大家一再的稱謝。平常車上常有的談笑聲,都沒有了,個個都憂心的眉頭深鎖,低頭不語。

我們跟隨人群,輾轉搭索道,坐蹦蹦車,到晴峰早已天黑,但是遠方的山頭正燃著熊熊烈火,火光滿天,形如白晝。

突然來一工作人員緊急大喊,「火勢太大,無法撲滅,我們闢的防火道,被火燒過來了」又有人指引「大家趕快往翠峰湖跑,逃命要緊」。

人群如驚弓之鳥,立刻沿著狹窄的山路拔腿狂奔,韓老師在前拉著校長,校長再一手拉著我,我們三人沒命似的跑著。火光照亮山頭,也照亮如長蛇般的逃難人。一棵棵燃燒著的巨木,已分不清是珍貴的扁柏、紅檜還是鐵杉。

頭頂上被燒著的樹木,發出噼哩啪拉的響聲,激起點點的火花,火星四射,不停的落在我們身上,無暇拍落火花,一股求生的慾望,支撐著我們,加速往前狂奔。有的火花飛射入對面山頭,於是又一陣噼哩啪拉,那邊的樹木瞬間著火了,頓時上下夾攻,形成通紅的火海,大家的心揪結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們猶如驚弓之鳥,困在舖天蓋地的火網中,插翅難飛。

一座山又一座山,不知跑了多久,終於有人喊著「翠峰湖到了,大家可以休息了」。越過湖邊寬闊的大草叢,走到沙地靠湖岸處,我們隨著眾人席地而坐。

驚魂甫定,餘悸猶存,腦中一片空白,小聲的問校長「爲什麼要逃到翠峰湖畔?」愛開玩笑的韓老師不忘取笑我「傻瓜!山上都是樹木,容易引火,萬一大火燒過來,我們都要躲到湖裡,妳別忘了把頭伸出來呼吸喔」校長忙著解圍「別聽他的,我們剛才不是走過一大片草地,這是天然的防火道,大火燒不到這裡的」。想到自己的幼稚,不覺好笑。

命暫時保住了,大家開始低聲交談,我抬頭望向四周,我們已竉罩在黑夜中,著火的山林在遠方,天上是晴空萬里,滿天星斗,這在平時是多美好的夜晚啊!

「火勢這麼大,燃燒這麼久,我們林場設備不夠,只能看它一直燒下去了」有人說「是啊!沒辦法只能求老天爺幫忙了!」

有人談論著,有人喃喃的低語著。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只能看遠方的大火和天空中的點點繁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大喊「快看!快看!白雲飄來了」大家不約而同的抬頭仰望,天空中正飄來一朶朵白雲。耳邊喃喃的低語聲,頓時大了起來,原來是眾人齊心一致的,虔誠的祈求媽祖顯靈,普降甘霖,我也感動得跟著雙手合十祈求著。不知過了多久,果真奇蹟出現,大片的黑雲聚攏而來,一會兒竟奇蹟似的下起大雨。

「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大家回工寮休息吧!」家長們領我們冒雨回到工寮,還不忘招呼著「校長!地方簡陋,請將就著休息吧」。工寮內一個大通舖,當然沒有枕頭棉被,將近百人,折騰了一晚,早已累癱了,一個挨一個和衣而臥,不一會就沉沉入睡。

「校長!天亮了,請起來喝一碗熱粥,再回學校!」接過冒著白煙,熱騰騰的稀粥,看到小小的一個鋁鍋,煙燻得灰黑,應是給工作人員應急用的。現在旁邊尚有百來個人,我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至今,遊歷二十多個國家,也吃過各種美食,唯獨這碗白粥的溫暖香甜,和著患難與共,歷險歸來的溫情,永誌難忘。

喝完稀粥,驚魂稍安,我們輪批上路,但見滿目瘡痍,怵目驚心。昔日蓊蓊鬱鬱的山林,遍佈著珍貴的紅檜、扁柏的美好景緻,已被無情的大火摧殘,連近幾年來努力造林,高約三、四公尺的水杉和柳杉,也無法倖免於難,全部在一夜之間被毀,只剩焦黑枯倒的殘枝樹頭,無言的佇立著,空氣中更瀰漫著濃濃的燒焦味,林場的損失,尚無法估計。

山間小路難免有橋,校長看到橋,皺著眉頭說:「我們昨天跑的不都是平路嗎?沒看到橋啊!這枕木這麼寬,橋下這麼深,要怎麼過?」

原來昨天心急救火,晚餐沒吃。到晴峰又一股作氣的狂奔逃命,在工寮大概只睡兩個多鐘頭,體力早已消耗殆盡,我也覺得雙腿發軟,心中怕怕,於是,再次由韓老師走前面牽著校長,校長再拉著我,步履維艱的過橋。

在蹦蹦車上,聽家長們訴說「住翠峰的媽媽們得知發生火災,首先把棉被、家當捆綁好,帶往翠峰湖邊挖坑埋起來,家裡豢養的雞鴨,全部放生,心裡雖然不捨,嘴上還要念著─趕快逃命吧!越遠越好。

一場大火,燒出林場設備不足的缺失,卻讓眾人心靈相通,有人祈求媽祖顯靈庇祐,有人敬畏山神﹝魔神仔﹞認為是山神護衛著山林,守著地盤不讓從太平山三星線燒出的大火,蔓延到大元山來肆虐,危害無辜的人們,所以出手相救(降雨)把災害減低。我更相信這是善良的人們,平日勤積的功德,感動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