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訪談紀錄

 

第 1 節:

融貫東西的水彩宗師 ── 馬白水

馬白水收藏家謝嘉聲與楊恩生一同翻閱資料中

 

「 馬白水幾乎走過了一個世紀,他的一生貫穿古今、他的藝術創作融會中西,觀賞馬白水的作品,就像讀一部近代藝術史。從早期傳統西方水彩風格,逐漸加入中國化的元素,將西方水彩和東方水墨,兩種不同觀念和作風,融貫成為一體並逐漸走向寫意;晚期更是吸收印象、野獸、立體、超現實等各派和現代美學思想觀念,融合成馬白水的獨特風格。本文訪談了馬白水的收藏家—謝嘉聲先生,藉由謝嘉聲與楊恩生之間的對話,一窺馬白水對臺灣水彩的影響及貢獻。

馬白水的風格之所以融貫東西,可從他的成長歷程略窺一二。馬白水1909 年生於遼寧省本溪縣山城溝的一個鄉村,承襲的東北人的刻苦、忠直的個性,讓他能持續不停的創作。九歲時入私塾,接受了傳統的中國教育,後來進入附小,是思想十分開明的學校,讓馬白水能夠有自由、不拘束的思想;進入藝專後更加確立了未來的藝術生涯,馬白水在藝專就讀「美術兼音樂體育科」專攻美術、音樂,也許馬白水畫作中獨特的流暢與韻律感,是來自他音樂的涵養。馬白水的自述中曾提及藝專時間有三位最具影響力的老師,分別是:教素描的孫羽珊、教國畫的丘壑,以及教水彩的李子麻。李子麻給予馬白水的高分,激勵著馬白水更努力地走進水彩的創作。

1929 年馬白水自師專畢業後並從事教職,之後他經歷了「九一八事變」,更因戰事而隨著學校遷移。遷移的過程中,卻也讓馬白水有了四處寫生的機會,1948 年因嚮往臺灣風光,因而搭中興輪至基隆港,隔年於臺北中山堂光復廳舉行「馬白水旅行寫生畫展」。

馬白水的渡海來臺寫生,對臺灣水彩畫史或臺灣美術教育史,可說是非常重要的大事件。隔年,省立臺灣師範學院(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的前身)藝術系學生觀賞了馬白水的水彩畫,讚嘆不已。大家認為他是值得學習的水彩畫教授,於是懇求當時的系主任莫大元
教授敦聘他來授課。這是臺師大美術系頭一次由學生之意而遴聘的教授,馬白水也以「學生遴聘的教授」而自傲。楊恩生提到這段歷史:「馬白水是在民國37 年提前來臺灣的,他是第一位並非學校主動遴聘、更非他自己提出任教申請,而是學生主動要求希望他來教的。」王秀雄(臺灣師大美術系名譽教授)於也在《臺灣美術100 年》專文中描述到:「當時省立臺灣師範學院(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的前身)藝術系學生(楊英風那一期的同學)觀賞了馬白水的水彩畫,大家認為他是值得學習的水彩畫教授,於是懇求當時的系主任莫大元教授敦聘他來授課。由學生之意而遴聘的教授,在臺師大美術系而言是頭一次,馬老常以『學生遴聘的教授』而自傲。」不多久大陸淪陷,馬白水便留在臺灣,因此在臺師大美術系任教了27 年,把他的青春奉獻給學生。馬白水教學首重寫生,因此他常常帶著學生到他最喜歡的碧潭上課;而他在課堂上教學時,會將自己的作畫的方式與創作經驗編成簡明易懂的口訣,比如最常聽到的:「水彩,有水有彩,三大塊,六中塊,九小塊……」等,今日年約五、六十歲的藝術家們,幾乎都還會對這些口訣朗朗上口。馬白水於1974 年離開師大後,接棒的李焜培與劉文煒,他們將馬白水的教學風範在師大繼續傳承下去。

馬白水的教學方式嚴謹,從楊恩生描述馬白水與李焜培之間的互動就可以瞭解:「李老師(李焜培)於大一寫生,師大校園、西門町、北門,都是馬老師的課,大一帶去的。有一次在師大校園寫生,李焜培老師是用水墨畫的習慣,就平放著在身上畫,不用畫架。馬老師就說話了,西畫你要遠遠的看啊!要退後看看啊!放在腿上怎麼畫畫?這個習慣不好,立刻給我改!李焜培被罵得臭頭,只是因為不放在畫架上畫而放在膝蓋上畫畫。」

而在臺灣光復之初於水彩材料學上的貢獻,馬白水也功不可沒。楊恩生敘述:「三年前楊恩生為了《水彩材料學初探》這本書的撰字工作探視梁丹丰老師,梁老師特別表示『馬白水到造紙廠,將紙漿或品質不好的紙打溼,將其貼在鐵紗窗上,製造出仿布紋的效果,這便是布紋紙的由來;或是將籃球皮、或是類似的表面模仿出來製造出米粒紙。』約五○年代時臺灣曾經有廠商想要開發手工棉造紙,但因成本過高,當時的畫家根本買不起以致無疾而終。馬白水克服了這個問題,他使用木漿紙,說服了廠商利用機器製造出網紋,而這種網紋就是布紋紙與米粒紙。」楊恩生、陳東元等畫家都還是大一新生時,全是以這類紙作畫。

由馬白水到楊恩生這一代,可以說是第三代了:「這個緣分是從馬老師到李老師再到我們這是第三代,我也是馬老師學生的學生,是第三代了。」,但是楊恩生與馬白水的接觸是在楊恩生進師大之前,楊恩生還是建中學生的時候。當時楊恩生創辦了「建國中學美術社」,打電話至師大請馬白水來演講及教授水彩。馬白水因為楊恩生過人的膽識而被打動,答應至建中為他們上了一堂課。楊恩生回憶道:「我直接打電話到師大美術系,找馬老師,我問:『可不可以請你來我們社團教授?』他回:『我通常不做這個事的!你哪個學校?』『建中。』(馬老師)『那好吧!,下週六。』」這段跨越三代的師生情,楊恩生看到謝嘉聲所收藏的馬白水畫作〈碧潭〉時,又回憶起一段往事:「約九○年代時馬白水老師從美國返臺,找了大弟子李焜培,請他約幾位當時臺灣活躍的水彩畫家敘舊,地點是碧潭吊橋尾端的涼亭。當時出席的有劉其偉、謝明錩、楊恩生等約五、六位畫家。聚會時大家開心談笑之時,馬白水問李焜培,在他記憶裡曾有一位建中的學生很喜歡畫畫,也曾希望這位學生可以和他學畫,但沒有這個緣份,很想知道這學生現在人在哪裡,是否有成為師大美術系的學生?李焜培聽了告訴馬白水,這個人現在就坐在你旁邊!馬白水當時很激動,打趣的說:『你(楊恩生)還是掉到我們這個美術系的窩裡面來啦!』」雖然馬白水從未是楊恩生直接的老師,但是惜才之情是更超過一般師生關係的連結。楊恩生沒有去馬白水老師的教室學畫,原因是只想找出屬於自己的創作風格,然而在白水畫室中他所見到的,是所有的學生都畫得和老師一模一樣,缺乏自我創造的精神,因此楊恩生才沒有留下上課。

馬白水的畫風在今日其他畫家之中是看不到的,他的筆法屬於英國學院派的繪畫,從設色的韻律和卓越的技巧中,反映出他不但有很高的素描技巧與基礎,即使是最細微的一筆也是強而有力的,他的都市大建築物、人物、物體、水波都帶有東方筆運的技巧。

從畫作之中我們得知馬氏的畫風除純屬英國學院派的畫法之外,其中所蘊含的東方運筆技巧,這乃是身為中國的畫家的原因,在東西文化交流的今天,馬氏以西畫畫風揉合東方技巧,對於水彩畫的新境界可是獨具一格。

故馬白水在臺灣水彩畫史或就臺灣美術教育史而言,可說是如同日治時期石川欽一郎的角色與地位。王秀雄甚至認為馬白水「無論就水彩畫的成就(塑造出獨特彩墨畫的藝術風格),或對美術教育的貢獻(影響並造就了許多臺師大美術系的水彩畫家)而言,他凌駕於石川。」馬白水對於臺灣水彩教育的深遠影響,是不可否認,就如同馬白水的收藏家謝嘉聲所說的:「你說馬老師他在師大二十七年,真的很有影響力,你看這裡有個紀載……(楊:他特別喜歡碧潭)他常帶學生去寫生。馬老師就這樣帶學生去寫生,永遠騎著破腳踏車。

雖然他已經過去了,但是他的思想與他的影響力,真的極具影響力!」。